大雪停留数日,仍旧没有消减的势头,王府各个角落里都被洒满了盐粒,念瑭穿过一地积银出了角门,夹道里早有人在等待了。
德顺上前打个千儿,“今儿来找姑娘,是特意告诉您寒衣节那日,奴才已经为大人夫人大爷他们授过寒衣了,府上被封,那地方您不便再过去,此事就无需姑娘再挂心了。”
念瑭忙道谢,见他衣着簇新,发辫也梳得整齐,便笑问:“您老人家最近升发了?”
德顺俯下身说起何祎来,“......托二爷的福,奴才如今在何府上当差了,做些跑腿的活计,终是能养活自个儿了......”
德顺有了安身之地和糊口的能力,念瑭替他高兴,心里想到何祎这人,又有一些忐忑,终究还是欠了他的人情。
隔墙内奴仆们洒扫活动的声响逐渐密集了起来,她不便在府外多呆下去,两人匆匆告过别,念瑭便沿原路返回住处。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庶福晋彻底搬离了王府移居到了新宅,因为出行不便还有她这方面的照应,睿亲王便常宿在了离紫禁城,衙门更近的新宅。
念瑭彻底沦落成了一个闲人,自从那晚之后,对于唐家的案子,睿亲王在她面前完全保持缄默,有心让她居身事外的态度。
这段时间很少见到他了,她迷茫,不安却又毫无办法。念瑭趁着为银安殿公公们缝补衣物的机会,从王府织造上领到了各类针线,空闲的时候她就倚着门框,吹着雪风,把玩着手中的针头线脑。
傍晚的时候,内院收到消息,睿亲王要回府,衍井斋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厨上的人拎着大勺出来打听:“王爷晚上预备在书房吃呢还是到太福晋那头儿?”
马瑞摇摇头:“这可没准儿,我估摸着是上太福晋那吃吧,毕竟王爷好几天都没着家了。”
良子道:“琢磨这些有意思?两头都备着,岂不万无一失。”
掌勺的啐了一口:“若是满盘子满碗备着,王爷不赏这个面子,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们这帮碎催儿。”
太监们听这话不乐意了,满嘴唾沫星子跟厨上辩起来了,“骂人不吐核儿,几日不见这功夫可见长了嘿......”
念瑭听他们吵嘴,恍惚望见院门外有一人的身影出现,她一怔惦起脚尖确认,只见睿亲王的肩头掠过门角的枣枝,探身走了过来。
廊间的灯烛早已被点上了,他身侧跳跃着光火,眉目愈发清晰,念瑭心里陡然慌乱了起来。
直到他走近,太监们才注意到,一按帽顶插下腰请安,睿亲王仿佛不介意他们先前的聒噪,摆摆手遣散了众人。
念瑭孤单一人,更加显得局促,她打起门帘迎他入内,刚打算去沏茶却被他拉回了身。
她眼周有些湿润,目光晃晃的望着他。
祝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戳到了,苦涩又心疼,他愈发靠近拥紧她,忍不住嗅她的发间,“砚砚,你想我了吗?”他低声问。
念瑭脸侧被他胸口的温度烫得微微发红,点点表示默许。
他下颌抵在她的额角好一会儿方道:“这阵子在那头,晚上月亮起来的时候更加想起你来,以前倒是不曾留意过那般好的月色。”
念瑭仰起脸,忍不住抚他颌角清浅的胡茬儿,“我瞧您是惦念广寒宫里头的嫦娥仙子吧,”顿了下又问:“王爷最近劳累吗?”
知她是关心唐家的案子,祝兖不想让她为此伤神过多,只道:“倒也还好。”
念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问:“王爷回来可曾上银安殿请过安了?”
睿亲王目光温柔下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还没呢......”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进屋请安的良子撞见此情此景,满心错愕,大概也只有在念瑭跟前儿,他们家王爷才能难得有个笑脸儿吧。
看见他,祝兖神色渐冷,良子忙插下身问:“王爷,银安殿来问话了,看王爷您是跟太福晋一同用晚膳呢,还是就在书房这边吃。”
见睿亲王像是要开口回复,良子又补了一句道:“若是王爷要去见太福晋,银安殿那边派人传话说要请念瑭姑娘同您一起去呢。”
儿子拜会母亲,这是天经地义的孝道,不过邀请念瑭同去,这当中的用意就有些微妙了。
自从上次在银安殿,睿亲王跟太福晋唱翻脸之后,母子二人差不多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搭过腔了。
太福晋仿佛心情大好的样子,不过语气里有几分嗔怪:“多日不见,你可知道咱们王府上上下下有多挂心。竟然也不先上额娘这边瞧瞧。”
进了屋才知道当晚的饭局是大场面,庶太福晋们,睿亲王的姊妹兄弟,格格王爷们一家老小几乎全在了。
太福晋照面这么一打招呼,立马就有人跟腔了,四贝勒调侃说:“瞧瞧!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咱们太福晋吃醋呢!”
睿亲王淡淡一笑,在太福晋对首坐下身,“太福晋是王府的天,王府的地,生儿若是不得济,那就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无用了,别说是醋,就是落了天大的好处,也得紧着我们家太福晋先来不是么。”
吃谁的醋?这人当然指的是她了,念瑭原本以为只是简单一顿家宴,因为上次在太福晋面前闹出不快,既然受邀,便打算借此情景跟太福晋认个错,缓和一下睿亲王跟太福晋的关系。
不料需要面对的是这么多的人,她的打算很难挑到合适的时机去进行。况且她一个毫无身份的下人,根本无法融入此时的情景。
念瑭尴尬的左右为难,心里有些乱了方寸。不过好在睿亲王的这一席话化解了她的窘境。
一旁的三贝勒接机起身冲他哥哥拜个手道:“上回那桩丑事,是我的不是,今后我一定改正,绝不再犯。今儿弟弟跟您做个保证,也请全家人见证。”
三贝勒因为逛八大胡同,被巡捕营关进狱中好几日,前阵子放出来,人看起来有些憔悴,精神倒也还好,这番话倒也说得诚恳。
睿亲王撇开眼,低头抿了口茶,“自己长了记性就行,多余的话我这做哥哥的也不必多说。”
三贝勒深知他哥哥为人秉性严肃,原想自己干了这么丢人的事儿,这回一定会被睿亲王狠狠教训一顿,煞回面子才成,不想他哥哥但是没有过分为难他,看样子就此便原谅了他。
三贝勒喜出望外,忙嗳了几声才归座,探着脸问:“我听说这回我能出狱,是四川总督关良关大人出面帮的忙?”
祝兖点头:“我听说四川总督是提劳司主事的长辈亲戚,有这层关系得靠,提劳司才放了人。”
“那肯定还是瞧在您的面子上,”三贝勒道:“我平日里上衙,交往不到这样的大人物,若是哥哥哪天碰见关大人了,劳烦您帮我跟人家道句辛苦。”
睿亲王点头:“那是自然。”
大人们还能耐心又听他们议论政务,孙辈的小格格贝勒们却顾不上那么多,一律吵嚷着肚子饿,太福晋笑道:“大伙都等不及了,都动筷子吧!”
面前人人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祝兖却把着杯盏默不作声,既是有意让念瑭前来,现下却把人冷落在一旁不闻不问,是专门置她的难堪吗?
众人筷起杯落,间隙里也都注意到睿亲王盘中,太监布得菜一口没动,渐渐地就觉桌间的气氛凉了下来。
周围的眼神相觑,在太福晋跟睿亲王之间两头穿梭,谁都清楚怎么回事儿,只不过没人敢吱声罢了。堂堂一位王府王爷,因为一个丫鬟冷脸上火的,真叫人匪夷所思,但是除了太福晋又没人敢亲自去过问。
念瑭愣着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闭上眼睛深嗅了一口气,这满桌的热闹和人间烟火气终究还是离她太远了些,太福晋让她来也许就是想让她看清这一切吧。
她睁开眼,看见睿亲王的背影,锦衣花绶,绣龙游曳,美好的晃人眼睛。
望向另一边,太福晋刚好看了过来,念瑭坦然接受了她的注视,低下头恭敬福了个礼,转过身准备离开,便听身后太福晋的声音传来,“来人,添个座儿,请念瑭姑娘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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