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惆怅此情

小说:一梦金 作者:南寉
    一整锭墨被她研磨均匀,睿亲王还保持着之前的坐姿,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念瑭留着神观察,他浏览卷宗的时候很仔细,几乎是逐字逐句的甄审,眼神停留在字里行间中,很久才翻过一页。

    她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这份专注是为了唐家的案子,她要是他麾下的幕僚多好,这样就不至于完全置身于迷局之外,在他皱眉的时候自己也能动动脑子出把力。

    殿外朔风四起,吹的窗扉大开,念瑭上前关着窗户,两只袍袖被寒流灌满,起伏不定。

    睿亲王面前的卷宗伴着风猎猎作响,被他伸手抚平,抬眼望着她的背影在风中摇曳,开口道:“别在风口站着,仔细又要着凉。”

    念瑭身子一僵忙把窗叶关紧转回身应是,他垂下眼视着卷宗道:“晚上吃什么了?怎么浑身都是顶着风臭十里的羊膻气。”

    她被他埋汰得满脸窘态,倒不敢上他跟前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侧过脸埋在肩头一嗅,果然羊膻味儿直冲脑门子。

    不成想她这样子全被他看在眼里,睿亲王几乎要笑出声来,靠在圈椅里叉起手端详着她道,“不打紧,你过来说话。”

    念瑭依言走过来,也不敢跟他离得过近,两只手握在胯前垂脑立着。

    “药都按照吩咐吃了没?”他口气十分柔和地道:“我瞧你精神比之前好了些,你自己感觉怎么样?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念瑭腮颊微微发红,半抬着眼一一做答,“回王爷的话,奴才都遵照医嘱按时吃药了,蔡大人给的药方子灵,下午又睡了阵子,感觉已经好多了。”

    睿亲王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提笔搁砚台里蘸了墨在卷宗上一边勾画着,一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说起吃羊肉这回事,念瑭眼梢儿扬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意,“奴才们方才是涮羊腰窝儿当晚上饭吃的,以前只吃过羊腰窝陷儿的饽饽,这回是跟着公公们长了见识。不过奴才听说羊身上肋巴条上剔下来的肉最适合制陷,这种陷儿的饽饽吃起来才最有味道。”

    睿亲王瞥她了一眼,嗤笑道:“那帮兔崽子教你什么不好,满脑子只剩下吃的了。”

    念瑭努了努嘴辩解道:“这怪不着他们,宁绪殿的值庐里只供了灶王爷没供奉灶王奶奶,王爷知道是因为什么吗?奴才听良子说,是他们担心灶王奶奶害臊,整日面对一帮太监行动坐卧扫面子。他们同奴才相处也是同样的道理,除了谈论吃喝唠些家常话,再有什么那就是不便当着奴才的面儿说的。”

    他听着垂下了眼,把笔架在了笔崁上,“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们了?”

    念瑭摇了摇头,抿着嘴笑,“王爷说得也是实话,奴才长了只乡间脑袋,小时候帮着阿爸过日子,得闲儿就奔到城里从人家烧剩下的乏煤里捡煤核儿,捡回去留着自己家用,遇到好心肠的人家会专门留着煤渣,等你来挑。也有的人嘴上刁难,骂你是饿死鬼的托生,以前活着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那时候脑子里真的就是单单想着吃的。您这么说没错儿的。”

    明明是痛苦的遭遇,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只是一段平淡的经历,她是一个乐天的性子,又无畏的直面过往,比他想象的要坚强许多,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没有怨天尤人,痛恨世道不公,而是坦然的接受一切。

    若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她这会儿正是值钱的年纪,被人捧着爱着还不够,怎么会忍心让她饱受下层人间的严寒疾苦,他心疼她疼得难受,却苦于无从下手去接近她,在她眼里,他是她的主子,说得再高尚一些,是一个可以为她洗刷门楣的朝廷重臣,除此之外,他没有多余的立场能够表明自己的心意。

    随便换个其他的什么人,他决计会采取强硬的手段,迫使对方言听计从,但是对待念瑭,她跟别人不一样,他不忍心逼她就范,打她那里强挣过来的感情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睿亲王看着眼前的卷宗,觉得万般棘手,比这件案子更棘手的是念瑭这个人,他决定暂时先抛开她不理,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这件案子里,他就不信他的这些付出还捂不热她肚子里那根石头心肠。

    见他迟迟不搭碴儿,仰面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念瑭上前给她换了盏热茶,睿亲王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走,开口问道:“怎么了?刚刚不还一副喜兴儿样儿吗?怎么这会儿脸色这么臭,臭给谁看呢?”

    念瑭搭着眼皮,肃了肃身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怕打搅了王爷养神儿。”

    她一脸的委屈样儿向他,明显是有情绪了,祝兖不知道自己哪处地方得罪了她,头回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给他甩脸色瞧的,换成别人他早一脚踹上去了,他出神望着她的侧脸,冷冷的弧度,让人参不透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况境。

    他拨着手上的玉扳指逐渐呷出点味儿来,她方才跟他掏心窝子,同他讲了自己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他这头非但没有一句好话,甚至连个反应也没有,这是跟他耍起小性子来了!

    睿亲王手上顿住了,心里暖烘烘燃起一丝火苗,扑都扑不灭,至少她不像之前那样惶恐不安,总是一副隔绝他千里之外的样态了。

    念瑭鼻子里酸酸的,她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想要哭的冲动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突然就开始在意起他对她的态度,她从不敢巴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句安慰的话,但是他一眼都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足以叫她寒心,想了想心头那股拧巴的劲儿渐解开了,她草芥一般的卑微,受到这样的待遇不也正常吗。

    睿亲王轻咳了声把她叫起头来,呷了口茶问:“你跟那只猫处得怎么样了?”

    她眼底积着濛濛的水色,又逐渐干涸下去,口气里有几分不确定,“奴才觉得还成,它的性子有些古怪,总是自个儿上外头找食儿吃,还总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出去溜达。”

    睿亲王放下茶盅又翻起了卷宗,“给它起了名字没有?”

    念瑭说没有,“王爷您看给它起个什么名字为好?”

    睿亲王道:“你是它的正经主子,这个我当不了家,外人起了名字也叫不亲的,你做主赏它个名字吧。”

    念瑭想了想说:“王爷您觉得叫它“琥珀”成不成?”

    睿亲王听了随口夸说好,“它脾性跟个虎崽子似的,这名字里有谐音,跟它的毛色也般配,是个贴切的好名字。”

    念瑭很高兴,甭管是人还是动物,有了名字就有了归属,她心里暗叹了口气,她曾经的名字是叫唐念,什么时候她才能活回原来的身份呢。

    正想着又听见睿亲王道:“这可比成亲王当初给它起的名字好听多了。这只狸猫送给我之前,成亲王一直管它叫“鱼在水”。”

    念瑭显然预料不到,怔愣了下问,“这名字是取自“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这句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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