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睿亲王探身进门,众人皆很诧异,太福晋忙招呼他坐下,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是一大早入宫去了吗?今儿腿脚怎的这般快,可见着万岁爷了?”
睿亲王坐下身,摘了朝帽隔在膝头上说:“见着了,原也没有什么大事,一来是说下个月藏区五世达/赖喇嘛要入京觐见,跟朝廷商议茶马互市相关的事宜,特遣亲王大臣们预备接待,二来还是为了唐家的案子,前些天皇上下了旨命刑部调集涉及唐家一案的卷宗,奏事处也已经把全部的卷宗都誊写撰抄完毕了,总共准备了三处备份,我,成亲王,刑部那头是由提牢司的主事周延负责,我们三个各得一份,先研究研究看看是否能从当中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太福晋听完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我还是不放心你接手这件案子,纯粹得罪人的差当。真当审出什么名堂,一牵连就是一窝,真要把谁给逼急了,背后再使绊子反咬你一口,可怎么好呢?”
念瑭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为唐家平反是她今生唯一的诉求了,不过朝堂里的局势波诡云谲,每一步走起来都异常凶险,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她紧紧蜷起手指,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同时又觉得自己自私得可怕,明明事关唐家的家道荣辱,她却没有足够的胆量独自面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睿亲王倒没有太大的顾虑,言语间还带着几分笑意,“唐家这案子是个烫手的粥盆,扔了心痛不扔手痛,这案子我若不接,照样还有其他人接,阿玛在世时,可从未教导过儿子缩头缩脑做人的道理,我也不好意思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睡大觉,沾沾自喜。倘若真放过这案子,要是让阿玛他老人知道,只怕做梦都要戳着鼻头骂儿子没出息。”
太福晋颇感欣慰,爷们儿家的有心胸,跟旗下那些见天儿提笼架鸟,飞鹰走狗,肚子朝天躺着吃朝廷嚼谷的宗亲大爷们不同,睿亲王的尊严抱负施展在了朝堂国务之上,不是那等浑浑噩噩混世的庸碌之徒,他天生是个有格局的人,煊赫的门楣下是一副不屈的傲骨。
“你有志向,额娘知道,”太福晋道:“只一样你要答应额娘,千万要记挂自己的身体,你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祝兖听她絮絮叨叨的嘱托,慢慢沉下了眼皮,他们母子絮语,忘了地上还有一人跪着,目光波及之处,是她旗袍镶滚上的卷纹花草,再往上抬起视线,刚好把她整个人一览无余,她脖颈生得脆弱纤长,从领口里露出一方白嫩的皮肤,额头低俯着,像圆口细颈瓷瓶的边缘,曲起一条曼丽的弧度。
他想起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张口闭口都是为了要跟他撇清干系,楚河汉界般的分明,他原以为她会为了唐家的案子千方百计的接近他,费尽心机的讨好他,可她即便趴着也全然没有摇尾乞怜的姿态,让他的期待逐一落了空。
祝兖望着她,心里有股闷火憋着,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横竖就是可恨她那副冷漠的态度。
他凝视她的侧脸,耳坠上的南红玛瑙在她肤色的映衬下更显得油汪透亮,就像朱红的宫墙上掩着一抹白雪,两样事物配在一起才能把各自的美发挥到极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其他男人一样难脱得了俗,着了美人皮囊的道儿,竟然也变得魂不守舍起来。
自打睿亲王进殿,视线就一直在念瑭身上纠缠,半晌都未曾挪动,太福晋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唤了他好几声才把他唤回神儿来,“额娘说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祝兖嗯了声调回视线,垂眼盯着朝帽顶子上的红宝玉顶珠,含糊道:“都记下了,儿一定遵照您的嘱咐,按时用膳歇寝。”
见祝兖丢了魂儿似的,五迷三道的样子,太福晋当真是怒其不争,自从撞见了念瑭,他就跟从前判若两人了似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算是看明白了,祝兖他这头灌了迷魂汤药,巴巴儿地把一颗心捧出来对待人家,可念瑭那头呢,不吭不哈的,压根儿不在乎他心肠有多热乎。
事到如今,太福晋也犹豫不定,究竟是周全他还是彻底掐断他的心思为好。
念瑭膝盖跪得麻木,眼前又开始发起昏来,她咬紧牙强撑起精神支持住,说什么也不能再昏倒在银安殿里,自个儿丢人不说,还给人添麻烦。
她浑身热燥,正难受的当景,突然听见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一抬头睿亲王那顶红缨朝冠一路滚了过来不偏不倚停在了她跟前,原地打了几个晃静止不动。
她忙捡起来,扑去上面沾染的一层细灰,起身走近祝兖,孔雀翎子向着自己,把官帽捧着敬给他。
他却不接,瞥她一眼问:“犯了什么错儿,惹得老太太不高兴要罚你的跪?知道自个儿正害着病,还来讨罪受,我瞧是活该你的。”
太福晋暗觉可气又好笑,他因为见不得念瑭罚跪,竟跟她斗起心眼儿来了。
念瑭胆怯地觑她了眼道:“回王爷的话,奴才乱了府上的规矩,该当罚的。”
睿亲王唔了声道:“乱了什么规矩?”
太福晋忍不住截了话头,“允璟,你心里揣着浆糊跟额娘装糊涂呢?她坏了什么规矩,你难道不清楚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为着她一个奴才胡闹,好看相儿吗?”
睿亲王见念瑭死死咬着嘴唇,顿时心生后悔,本来是打算帮她解围,不料弄巧成拙无意中引燃了太福晋的火气,一口一个奴才的数落她,殊不知奴才二字原本就不该是属于她的身份,他难以想象这么些年下来她究竟吞咽下了多少耻辱。
“额涅若论得是昨儿晚上的事儿,那是儿子带头乱了规矩,”他从念瑭手里接过朝冠,来回掸了几下道:“念瑭事先并不知情,跟她没什么干系,要罚也是该罚我,额涅消消气儿,为这么大点事情动怒不值得。”
太福晋被他噎得几乎倒仰,索性开诚布公地扯明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说屈她了,你让她个丫鬟半夜留在你房里成何体统?这要是传出去,你当外人怎么看待?舌头底下压死人,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睿亲王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外人舌头长,凭他们怎么编排,儿子也难管的着,胡同里的平头百姓养家糊口,一门心思只管操心自家的生计,谁也没那闲心去议论别人家的长短,倒是某些个富家太太,手长伸到别家院墙里指指点点,纯粹吃饱了撑的闲没事儿干,额涅不必跟她们计较。受外人的眼光左右,日子过得再舒坦也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太福晋怒极反笑,“你这是狡辩,无规矩不成方圆,没个条框约束,该如何治家?岂不是乱了套了!你跟我说了这么半天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这丫头往你房里安排吗!”
睿亲王大方承认说是,“说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章程,成亲王送我的那只黄狸认人,除了念瑭,它谁都不让靠近......”
没等他说完,太福晋就打断道:“我给你支个方儿,你让念瑭把猫接到我这边来养,这样两边都不耽搁。”
睿亲王蹙眉思忖,随即否定道:“这样不好,您老人家喜欢清净,那畜生上蹿下跳格外闹腾,养在银安殿里打扰您的心神。”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从未见他这样过,为了留住念瑭这丫头,连主子的身架都端不住了,太福晋靠在炕案上气得说不出话来,母子间这般激烈争吵还是头一回,顾修见势头不妙,早把一屋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回头走到念瑭身边打个千儿道:“姑娘说句话吧,劝劝咱们太福晋跟王爷都消消气儿。”
这话是问她的意思,念瑭不敢受她这一礼,远远避开跪下身叩首道:“惹得二位主子之间不和睦,奴才是罪魁祸首,奴才该死,再也没脸在主子们跟前侍奉,请太福晋打发奴才重回灶房里当差吧!”
太福晋见她笔管条直的跪着,态度坚决,倒对她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反观睿亲王,乌沉一张脸,眉间攒起愠怒,眼神复杂的谛视着念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祝兖一贯克制严慎的性子,现下竟变得不管不顾起来,好在念瑭足够听话,只要她这方头脑清醒,彻底断了祝兖的念想,时间长了,他的这股热情没准就烟消云散了。
太福晋瞥回眼看向念瑭,勉强笑了下,招招手让她起身上前:“好孩子,快从地上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王爷最近公务繁巨,他肩上背负的担子重,这人呐,心里一旦有了压力,说话做事就容易乱了阵脚,你帮忙多体谅些吧!你瞧你刚来我这当差没两日就闹出了病,可见在银安殿里还住不习惯,既然你还愿意回灶房里当差,我也不便拦你,那地方着实委屈你了,这样,月例上不亏待你还照着我这边的规矩来,你看这样可使得?”
念瑭心乱如麻地应下了,她抖着腿刚从地上立起来,余光里瞥见睿亲王猛地从圈椅里起身,刹那间就走到了她眼前,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朝他跟前拉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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