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云龙戏蝶

小说:一梦金 作者:南寉
    新宅置办在城南的三井胡同,出了门就是皇城根,祝兖政务繁巨,为了方便上下职,一月当中多半个天数都宿在那里。

    姚氏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这话是冲她说的,赶紧应是,心里生出隐隐的期待,兀自低下头脸红。

    侧福晋跋扈,自打她进了王府,受了不少窝囊气,倘若移居新宅,届时能跟自家王爷单门独户地过日子,就是折几年岁寿她也觉着值当。

    瓜尔佳氏不料这一安排,陪太福晋匆匆吃过早宴,刚出殿门就垮了脸,丫鬟玛瑙见势不妙,忙开口劝慰,“主子甭来气,有些人就是穷没底气儿的,还当真以为自个儿多受待见呢,不过是个垫补罢了,说到底还是沾您的喜星儿,白让她捡着一便宜。”

    瓜尔佳氏望着偏殿下的雀替,抚着肚子喃喃自语:“她算哪根葱蒜,我何至于眼热儿她的……”

    天有些放晴的意思,惨淡的日光透过窗框花格,把廊子下花篮雀替的影子投射在地间,织成一幅灰白相交的图景。

    些许漏在他的膝头,云龙八团的绣纹被切割出阴阳两个地界儿,其中一只被热水浇烫的鼻眼歪斜,样貌惨不忍睹。

    念瑭拿着帕子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常禄摆着头叹气,“瞧瞧你办的好事儿!丝线嫩着呐,哪儿经得住这么泡啊,王爷这身儿衣裳算是被你遭毁尽了。”

    祝兖从渐窗外调回视线,含目瞧她,“得亏这不是我那件官服,不然整个王府都要跟着你掉脑袋。”

    她抖了个哆嗦,把头垂得更低,开口一味地赔罪,他听着,就手儿握住她的手绢轻扯了下,念瑭一怔抬起头,住嘴松开手,他接过手绢抻开随意瞥了两眼,又看着她问:“这上头的花儿是你自个儿绣的?”

    常禄小心凑过眼去瞧,手绢上头绣着双蝶戏花的纹样,不多见的新鲜式样,针脚细腻整齐,可见其主儿是有些针线功夫在的。

    念瑭半蹲半跪着,祝兖居高临下的打量迫得她忙措开眼去,点点头道是,随即心里突的打了个激灵,忙跪直了身,抬回眼说:“王爷这身儿衣裳还有救,您要是信得过奴才,奴才保管把上头烫坏的地方恢复成跟先前一个模样。”

    他似乎在犹豫,随手把玩着她那条手绢,花蝶绕在他的指隙间飞来飞去,就是不开口搭腔儿。

    这可把她给急坏了,两只黑眼珠来回颤悠,直愣愣得盯着他等待回复,马上就要从眼眶里跌出来似的。

    祝兖看着她眼底粼粼泛着细光,手上渐失了动作,默了阵子终垂下眼,颔首算作认同。

    一场风波就这么作罢,按照祝兖以往说一不二的性子,似乎太简单了些,常禄立在局外,心里头暗叫唤,再看那丫头,大柳片眼睛,桃花儿腮,肢肢叉叉生得是真四衬,眼下脱了罪,抿嘴就乐了起来,脸上凹出俩酒窝,泉眼儿似的水灵,他个太监见了也沉醉,难得使他们家王爷也动了凡心。

    老话说,男女相见,眉眼招灾,声音起祸,这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正不着边际想着,门外有丫鬟送了换洗衣裳过来,常禄回过神儿,抬手压了压帽顶子,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折身上前预备着为祝兖更换。

    主子爷瞧瞧面前那人儿,才偏过头摆了摆手发话,“别忙,今儿宫里不召见军机,你让拉克申上衙门里给我点个卯。”

    拉克申是他身边的戈什哈(王府侍从侍卫),这话意思是不打算上衙去了,好歹他们家王爷也算勤谨,点个卯就下职的先例儿,常禄以往可没碰见过,这心里头暗自嘀咕着,面上不漏声色,很识趣儿地把托盘递给念瑭,应声嗻就甩甩袖子走人了。

    屋里只剩下俩人,一时相对无言,祝兖喝了阵儿茶,才起身到里间的屏风后头换衣裳,念瑭捧着托盘小碎步跟上前停在外头,说不尽的尴尬处境,片刻听见里头传唤,“还杵着做什么?存心冻着人不成。”

    念瑭脑袋冤得老大,小心翼翼绕进屏风后面替他更衣,换了里袍,他自己罩了外襟,揽了襟钮,举止行云流水,很是教人赏心悦目,仿佛金玉铸成的骨子,连指缝间漏下的都是尊贵。

    念瑭偷眼打量了一会儿,轻唤他了一声“王爷。”言罢,指了指自个儿的颈间。

    他朝她看过来,眼神里透出征询,她踟蹰了下走到他面前,祝兖个头很高,念瑭垫着脚才探及他的肩,她如履薄冰,大气儿也不敢出,轻拿着劲儿将他掖在颈间的脖领慢慢翻了出来,归置齐整。

    她手上几乎没有温度,似乎往他肩窝里飘了一勺凉雨,他抬手握下她的,顿了下方问:“刚在正殿里问你那话,怎么不回答?”

    念瑭一窒,脑子里瞬间炸糊了,慌里慌张往外抽手,可是不能够,她乱了方寸,四下里到处摆头就是不肯瞧他,“王爷您赶紧放开奴才!”

    他不依,一手扣紧她两根腕子,拉她近前,口气很是轻松,“说,说了我就松开。”

    这算什么的!念瑭一时也犯了犟筋,到底是跟他较上劲了,破了命似的要去挣脱,就是咬着牙不松口。

    祝兖渐渐失了耐心,冷笑一声一把丢开手,念瑭没个准备,被他这么一匡,压着屏风倒栽下去。

    报复的快感一闪而过,他瞧着她惊慌失色,喉咙口似是吞了块凉水海绵,呼吸间按压出无尽失意,鬼使神差地揽腰又将她捞回胸前。

    念瑭吃惊不小,揪紧他的前襟趴着直喘气儿,半晌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境儿,又开始扭着身子挣脱,他拘紧她,凑下头低声斥问:“不就问你个话,老实回答不成么?这么闹性子给谁看的!”

    看这阵势,她要还是这般拧着,他就一直不肯绕她,念瑭委屈的跟什么似的,嗓子眼儿气的干疼,夹着哭腔认输,“奴才怕疼,所以才没扎耳眼子。”

    祝兖这才作罢,松手理着前襟,“有什么的,真个的没出息。”说着视线移到她的腮旁,耳垂通透圆润,活像半截突出的佛肚子,自然的太过美好,欠缺一些应景的点缀。

    他默了下,垂下眼又道:“太福晋爱俏,你往后去多顾及着些。”兴许话里存着私心,话尾掩饰性地咳了声。

    念瑭惧他惧的厉害,不敢回嘴,忙往后逃开几步,曲腿儿道个是,“王爷您先忙着,奴才这就上正殿里伺候了。”

    他挪脚堵住她的去路,“慌什么,怎么学的规矩,上哪儿当差什么时候轮到你自个儿拿主意了。”言罢也不等她回复,揽襟划开步子就往外走。

    念瑭抱着他换下的袍服,一路担惊受怕地跟至衍井斋,云龙的衣袂倚着风蹁跹尾随。

    六砚打远看见两人,忙迎过来,念瑭壮着胆子请示,“王爷跟前有人伺候,奴才还是回银安殿罢,这么擅离职守不合适的。”

    祝兖慢停下步子转过身,念瑭脚下来不及刹车,差点撞他胸口上,忙立稳蹲了个身。

    “杨八那根人参是谁给的?”他乜起眼牢牢审视她。

    念瑭低下头老实回答:“是您。”

    “你那卖身契上,主子是谁?”

    她嘴唇不自在地蠕动了下道:“是您。”

    他轻嗯了声,然后质问:“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明白么?”

    好个霸道的王爷,做鬼都不肯放过她么。

    念瑭觑向六砚,人在祝兖身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提醒她切勿顶嘴,他们家王爷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忌讳这个。

    她刚收回眼,又被对方逼得后退两步,声气儿明显是不耐烦了,“怎么?这话有毛病?”

    她身上嗖嗖冒着冷气,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道:“回……回王爷的话,没……没毛病。”

    他似乎是满意了,转过身不再跟她计较,念瑭恍然松了口气儿,仔细想想真有些后悔,轻易就把自个儿阴间的自由也给卖了,她不甘轻贱也没法儿,谁叫她寄人篱下,活该低头矮人一等的。

    进了书房,祝兖扎下架子坐在桌案前办理政务,六砚自愿跑腿儿去帮她领缝补的针线,暂时让她顶了伺候笔墨的缺儿,起先她还觉着过意不去,后来才察觉自个儿似乎是被人给匡了。

    念瑭对祝兖的印象一直都是冷静刻板,他的身上永远都是如孤山远景般的气质,可梳理起政务,俨然又兼具了一股山崩地裂的架势。

    她看他皱眉,观他抚颌,甚至是震案起身,踱步来回,自己跟着也倍感煎熬,她真心怀疑六砚是怕他自个儿折了阳寿才拉她入坑的。

    时过半晌,祝兖仰面靠在椅背上闭目歇神,念瑭放轻动作换了水晶镶金笔洗里的旧水,他听见动静眼前剥开半条缝,眯眼窥看,笔洗的底座是金铜打造的瑞兽四足,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似乎还很新鲜,她一边研墨还不忘随手摸摸铜兽脑袋,逗弄几下。

    她像是有所察觉,突然向他看了过来,他被迫又合上眼将她拒之在外。

    念瑭又扭头看看四周,心头浮上一层怪异的感觉,好像一直有人盯着她看似的,视线无意中扫过案前,登时心擂如鼓,怎么都消停不下来。

    案上累着一本拳头厚的卷宗,卷头标注着刑部的字样,那么就应该是刑部的卷宗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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