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哪都找不到沐雩的身影了。
于是去找他家小少爷。
反正这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找着一个就能找着另一个。
顾伯在后院小花园找到顾雪洲,瞧见他孤零零的背影,坐在花丛中的石椅上,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老爷。”
顾雪洲听到喊他的声音,微微侧头,颔首示意,比之平日十分冷淡消沉。
“那……”顾伯原本想说臭小子,但想想今天是沐雩的好日子,还是稍微对他好一点吧,话到嘴边改了口,“沐雩人呢?”
顾雪洲头也不回,“走了。”
“走去哪了?”
“我不知道。”
顾伯顿时抱怨起来,“这小混蛋都及冠了还这么任性,今天是他自己的日子都乱跑!”
顾雪洲缄默了须臾,解释说:“不是乱跑。是我把他赶出家门了。”
顾伯:“……”
他的白胡子都吓得要翘起来了,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顾雪洲面无表情地麻木地重复说:“我把他赶出家门了。我们不用等他了,自己回去就好了。”
顾伯简直是匪夷所思地瞪着顾雪洲,“你们是怎么了?闹别扭了?”
顾雪洲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吗?”
顾伯说:“我是不喜欢他啊!但是以前我是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连背着你把人送走这样卑鄙的事我都做了,是你要死要活死乞白赖非要把人留下!”
顾雪洲听得耳朵直发烫。
“好了,我妥协了,留着就留着吧,我就当多口饭了。眼见着这些年,那臭小子也被你教得人模人样,举业也不错,你突然把人给赶出家门了?!!你是认真的吗?小少爷!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生气到把他赶走的,肯定是那小子犯错,他这回是闯了什么祸?到底是多大的祸?”
顾伯觉得自家小少爷什么时候都让他很省心,只有在沐雩的事情上特别叫他闹心,可是他对沐雩的事低头低了那么多年了,这几年来这小子也算是为他们家增光不少,兴许将来做了官还能给他们家翻案呢!结果一不留神,突然说被逐出家门了!他颇有一种小少爷种了个他不喜欢的瓜,呕心沥血,费力不讨好,他本不看好,可一直见着,也有点感情,好不容易熬到了瓜成熟了,正准备要采摘了,小少爷突然说不喜欢了直接给丢了。这是一种何等败家子的行为?!
顾伯质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错?他是杀人了吗?”
顾雪洲立即反驳:“怎么可能!”
顾伯又问:“那是犯了别的什么法吗?”
顾雪洲:“沐哥儿没有犯法!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顾伯继续猜测道:“那、那总不会是偷你东西吧?”
顾雪洲:“沐哥儿不会做那些事的!你别乱想。”
顾伯急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如若不是因为这些,你干嘛要把人赶走?”
顾雪洲:“反正不是那些!不用你管!”
“既不是杀人放火一类的事,你们有什么不好好说的!”他家小少爷是,要么好说话到被欺负的地步,要么认定了,就会执拗到不可理喻,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了还要往前走。顾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你既然拉不下脸,那我去把人找回来!”
顾雪洲怎么肯依,“你别乱来!唉……好,我说,因为沐哥儿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不同意,他又不肯放弃,我说服不了他,他也说服不了我……”
顾伯都笑了,“就因为这个?”
顾雪洲点头。
顾伯想了想,“他是喜欢上谁了?”
顾雪洲一下子拉下脸来。
顾伯看他表情凝重严肃的,“难道是青楼女子吧?”
顾雪洲马上否认:“不是!”
除此以外,他就半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了。
沐雩消失了三日。
顾伯跑来骂他:“你还骗我说不是!不就是喜欢上青楼女子了吗?听说他出现在珠市那边……”
顾雪洲猛地站起来,“什么?他在珠市?!”怒火腾地冒上心头,该不会是沐哥儿故意自暴自弃吧,他还要不要自己的名声了?
顾伯迟疑地问:“他喜欢的是不是瑶芳娘子?我想了想,青楼女子确实难办。可葳蕤阁的姑娘又有点不一样,如果他真的非常喜欢……”
“我都说了!管他做什么!如今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爱怎样就怎样,他的日子我难道还能替他过不成?”顾雪洲暴躁地回答。
顾伯骇然,闭上嘴,他居然觉得柔弱的小少爷有几分老爷当年的影子……又有些像大少爷,好生有威严。
顾雪洲还真不信了!沐雩是他一手带大的,那家伙的本性如何,他一清二楚,沐雩是匹孤狼,他偏执自我,难道真的会放弃大好的前程吗?……不太可能吧?
然后又过去了好多天,转眼都到了七夕,顾雪洲忙得焦头烂额,正好,不用分神去想沐雩的事。
曲繁文却找上门来问沐雩的事:“他已经好些时日没去学院了,我去见了他,他如今混在秦楼楚馆里,与我说他打算退学了,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实在担心……”
顾雪洲听得心惊。
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店里的生意都撇下了,径直去了珠市。
又是七夕。
定江城不是白苑那样孤僻的小镇可以相提并论的,这一日的珠市尤其热闹,明艳绚丽的灯火将一小片天空都染得红彤彤,像是打翻了一小碟朱砂。
顾雪洲孤身一人匆匆在街头巷尾寻找着,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左顾右盼,如何都看不到沐哥儿的身影。
先去了葳蕤阁,可那儿只留了两个看门的老妈子。她们告诉顾雪洲今日姑娘们要么去表演了,不表演的则去充看客看表演了。
顾雪洲急得心上烧,“这可怎办?我原还想问问玉夫人知不知道我家那个小鬼的行踪的。”
“你说沐公子吗?”嬷嬷笑道,“他这几日就在葳蕤阁呢,日日抚琴吹箫,好像还和玉夫人一起谱了一首新曲子。刚才同他们一起出门去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顾雪洲赶紧问:“那他们现在去哪了?”
“就在江岸边,画舫上。”
江畔挤满了人,大多都是男人,翘首亟待着平日里千金难得一见的名伎。
顾雪洲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最前面。
沿堤的江水上映着一盏盏彩灯,这江水的边缘便大把大把地洒满了暧昧妩媚的光,像是浪上卷着火,再往江心延伸,这火渐渐熄了,清清冷冷安安静静地倒映着星河,远处只影影绰绰看得到泊着几艘灯火星星的画舫,像是罩在幽暗的梦中。
然后一叶小小的扁舟从暗处飘了出来。
舟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披散着长发,一身颇有魏晋之风的广袖长袍,盘腿坐着,腿上摆着一把琴,随手一拨,一串清越的弦吟。
小舟顺着水流飘了出来,他的琴声也挟着风飘远。
岸边的人们微微骚动起来。
“怎么是个男人?”
“不知道啊。这是谁啊?”
“瑶芳娘子呢?”
“……”
顾雪洲却脸色发白地死死盯着那个男人,那是沐雩,绝没有错!
当他的小舟稍微漂近了些之后,人们才发现这个男人戴着一面白木的面具,他就那么随意地坐着,然后抚起了一首曲子。
明明是很单薄的琴声,却慢慢让岸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但都听得出来其中的涵义,这是一首很美的歌,就像他船边的水中倒映着的星河,织满了云烟般飘渺的情思。
伴着乐声,男子开口唱了起来,他的声音就和他的琴声一样美,犹如清泉淌过玉石一般清透明亮——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夕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岸边的人算是明白了。
这是来求爱了啊!
也不知是向哪个姑娘求爱?
就在这个时候,男子放下了琴,站了起来,他一震衣袖,足尖一点,犹如鸿雁,踏着风向着岸边飞过来似的。岸边看热闹的人被惊的四散,却见那人踏上了岸。
顾雪洲都不知道该羞还是该怕,只见戴着面具的沐雩从天而降地落在自己面前。
顾雪洲没好气地叱责道:“你不去学院,在这瞎闹什么!”
沐雩在面具下说:“你不是把我赶出家门了吗?不是说和我断绝关系了吗?你关心我做什么?”
顾雪洲被他气得要倒仰过去,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先找上门,确实是他输了一招,被沐雩拿捏住了先机,“对,你说得对,我就不该关心你!你要自甘堕落也与我无关!”
说罢转身就要走。
沐雩笑了一声,长臂一伸揽住顾雪洲的腰,强行一把把人扛在肩上,施展轻功,在一阵哗然声中飘飘然乘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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