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霜寒露冷,连弥漫的水雾中仿佛也带上了刺骨的凉意。
烈震北撩袍半蹲于地,平视着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现秀雅绝俗之色的稚龄女童。
他虚虚地握着女童单薄的削肩,语重心长的道:“姿仙,听伯伯的话,回去吧,你娘不能见你。”
谷姿仙秀眉微颦,泪珠潸然滑落,细细地抽噎道:“娘为何不愿见仙儿?是仙儿做错了什么吗?”
她抬起小手揉了一下眼睛,樱唇微瘪,楚楚可怜的哽咽道:“仙儿有好好练琴,也有乖乖练功。”
烈震北的眼神游移了一瞬,尴尬不已的道:“不是姿仙做错了什么,是你娘生了病,不方便见人。”
他心说:你娘被人打得现在还下不了床呢,面容枯槁到要比往日老上十多岁,这叫她如何肯见人?
“哦。”谷姿仙懵懵懂懂的止住了眼泪,不肯罢休的追问道:“娘染了什么病症?何时能痊愈?”
烈震北干咳了两声,闪烁其词的道:“等再过十天半个月,她稍好一些了,让她亲自和你说吧。”
谷姿仙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小脸上浮现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又惊又怕的嘀咕道:“很严重吗?”
烈震北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瞎想,不是很严重,就是……”
他顿了顿,忆起谷凝清苏醒后与他讲的话,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有点丢人?”
据谷凝清自个的说法,她见人家小郎君生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
待到将要就寝之时仍是念着人家鲜妍艳丽的小脸蛋和稚嫩羞怯的小模样,心里痒得实在厉害。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便划着小船想去悄悄看人家两眼,谁知半途便遇见对方站在礁石上唱曲……
然后,色胆包天的冲上去撩拨了人家几句,谁知人家小公子脾气不怎么好,一怒之下便跟她撕扯了起来。
再然后,不知怎地发觉了她身上带着的腰牌,追问了她几句后就怒了,最终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
虽然整个过程和烈震北之前猜想的并不相同,但觊觎对方美貌还招惹对方的好色之徒的确是谷凝清没错。
总而言之,挨打也是应该应受的!既然男人调戏女人会挨人家巴掌,女人调戏男人凭什么就不能挨打了?
谷姿仙扑闪着大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乖巧懂事的道:“仙儿明白啦,仙儿会等娘亲好起来的!”
烈震北刚刚哄走了谷姿仙,不消片刻,一个作着妇人装扮、云鬓高耸的青衣女子便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烈先生。”她姿态娴雅的福身一礼,维持着半蹲的姿态,柔声细语的道:“我家公子有请。”
“无须多礼。”烈震北笑吟吟的调侃道:“他俩终于舍得从屋里出来了吗?”
“先生宽仁。”青衣女子婀婀娜娜的站直了身子,双手规矩的交叠于小腹处。
她半垂着头,不曾直视对方,温婉而恭谨的回道:“有劳先生挂心,我家老爷已然大好了。”
烈震北瞟了一眼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礼仪完备的管事嬷嬷,悄悄地搓了搓鸡皮疙瘩。
他心道:这就变成人家家里的大老爷了?别是真娶了人家家里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吧?
他慢条斯理地随着美貌的小妇人向前走了一段,随口问道:“鄙人该如何称呼夫人?”
青衣女子婉然轻笑,娴静的答道:“奴婢立春。”
烈震北文质彬彬的赞了一句:“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立春俏脸微红,含羞带怯的道:“先生过赞了,奴婢愧不敢当。”
与此同时,前来迎客的英俊又高大的男人隐含警惕的瞪了烈震北一眼。
他情意绵绵的打量了立春几眼,拱手道:“小的惊蛰,见过烈先生。”
烈震北:“……”好好好,我明白了!我不该当你面夸你娘子对吧?
少顷,被人当作背后藏着一把锄头的恶劣之辈的烈震北满腹辛酸的迈过了门槛。
他扫了一眼抱着托盘福身行礼的女子,让开了被他堵住的门,抬腿走进了里屋。
厉若海脊背挺直的坐在摆满了菜肴的桌边,抬眸看向他,淡淡道:“来的正好。”
李东南的双颊红的像是涂了几层胭脂,眼神闪躲的霍然起身,恭恭敬敬地长揖一礼。
他低垂着眼眸,磕磕巴巴的道:“小弟多、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望兄长原谅则个。”
烈震北笑意融融的摆了摆手,朗声道:“多大点事儿,勿要见外。”
他心道:果然是只软乎乎的小白兔,不逼急了还是跟之前一样怯生生的。
至于逼急了之后?平白无故的逼迫人家做什么?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吗?
他打量着厉若海精神抖擞的模样,深感欣慰的恭贺着对方能够恢复康泰。
至于还在床上躺着的谷凝清?那管他什么事,谷凝清又不是他的心上人。
厉若海不咸不淡的横了李东南一眼,好笑的道:“装模作样的小兔崽子。”
李东南回了他一个既乖巧又天真的无辜表情,微微地吐了一下红艳的舌尖。
厉若海心头一颤,一面招呼着烈震北,一面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的凳子上。
言语可以是假的,神态可以是假的,情绪可以是假的,什么都可以是假的。
但他很清楚,他爱他是真的,他爱他也是真的,唯独这个无法弄虚作假的。
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是无法假装出来的,也是无法隐藏的。
哪怕只是一时,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够令人感到幸福了。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烈震北怔怔地望着搂着李东南的腰,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的厉若海。
他不可置信的在心底咆哮道:若海兄,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李东南得意的在心中道:“早就跟你说了呀,厉哥哥超级热情哒!”
系统:“……”原来变态说的竟然是真的,厉若海其实非常的黏人?
万里冰封的雪山之下往往隐藏着一座休眠已久的火山,一旦爆发便是铺天盖地的炙热。
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下往往隐藏着无数聚集已久的暗流,一旦潮涌便是波澜壮阔的巨浪。
烈震北浑浑噩噩的用公筷挟了满满一碟子的菜,复又改换成竹筷,恍恍惚惚的送入口中。
他稍微咀嚼了两下,眸中蓦地一亮,兴致勃勃的吃了起来。
好吃!
太好吃了!
油焖茭白好吃!
咕噜蜜肉好吃!
什锦鸡肉锅好吃!
萝卜炖羊肉好吃!
当归鲈鱼汤好吃!
枸杞蒸甲鱼好吃!
木耳炒山药好吃!
苦瓜炒鸡蛋也好吃!
好吃!好吃!全都好吃!
比某些老字号的酒楼里的大师傅做的菜还要好吃!
即便是已然清心寡欲,近乎辟谷的顶尖武者也拒绝不了真正的美味。
烈震北吃的红光满面,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以表达自身的喜悦之情。
他抄起公筷,挟了一块炖的软烂的羊肉想要送到李东南面前的碟子里,嘴里还问着:“菜谱是谁定的?”
厉若海眼明手快的架住了他的筷子,冷冷地望着他,沉声道:“他自小茹素,忌一切荤腥,包括小荤。”
李东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腼腆的笑道:“自幼学佛,虽因故不得皈依,却不敢懈怠,还望兄长见谅。”
“哦,是我的错。”烈震北轻笑道,反手将炖羊肉送到自己面前的碟子了,饶有兴致的扫了一眼厉若海。
他将视线转回到李东南身上,因着某些缘故竟是越看他越是顺眼,笑吟吟的重复道:“菜谱是谁定的?”
虽然药膳的说头自古有之,但有些菜品的搭配是后来才发展出现的,并不是目前便能够流传于世的。
李东南舔了舔嘴唇,干巴巴的解释道:“不是我。”
至于到底是谁制定的菜谱,他真的没有刻意关注过!
烈震北并未深究,而是滔滔不绝的说起来药膳的发展。
从《周礼》、《黄帝内经》、《山海经》、《灵枢》、《素问》、《内经》、《十问》、《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
到《金匮要略》、《汉书》、《食经》、《食方》、《备急千金要方》、《食疗本草》、《食疗心鉴》、《食性本草》……
再到《太平圣惠方》、《饮膳正要》、《圣济总录》……
李东南偶尔还能答上几句,大多数时候则是一脸迷茫,全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厉若海从头到尾就没怎么能听懂“博闻广学”的烈震北在胡诌八扯什么有的没的。
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幸灾乐祸的打量着十年前便名满天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大才子。
他欣赏着李东南绞尽脑汁的窘迫神态,心道:活该!让你想给我补气血、补肾!
和一个为了给自己治病翻过无数医书和孤本的人讨论医术,他能连续说上一个月都不带休息半刻钟的。
李东南绝望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在心中求救道:“心肝儿,救命啊!这种人设的神仙我处理不了呀!”
系统冷酷无情的拒绝道:“作弊可耻,请你自重,谢谢合作。”
李东南:“……”烈爸爸饶命啊!安安错啦,安安再也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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