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天清气朗。
透过半敞开的窗子可以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飘荡着几片雪白的云朵。
王自闲以抑扬顿挫的语气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楚留香与水母阴姬的对峙,颇具想象力的编造着他们当时的言语、神色、心理。
三菱刺讲的故事只有提要和大纲,王自闲讲起故事来却不可能如此。在干枯的骨架之上附满皮肉,再俗套的场景也会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更会变得繁复漫长起来。
奈何他对楚留香本人的性情了解的不够深刻,难免胡诌八扯了一些当事人根本不会有的行径和想法。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人物性格崩了,情节走向也崩了。
楚留香并不觉得那个人是他,他除了确实在今年春天盗走了白玉观音像外,旁的根本没经历过。
兼之他近来也多有听闻,慈悲心肠的水母阴姬远赴大沙漠,拯救了无数前些年无故销声匿迹,实则被恶毒的石观音掳走残害的少年英豪的义举。
听着听着,他竟把自己和故事里的楚留香完全分割了开来。或许很多人年少时都会把话本子里,酒楼茶馆里说书人的奇想当作真实,带入现实,但年近三十的成年男人却无法做这种蠢事。
换而言之,楚留香根本没这通桃花朵朵的游侠本纪当回事,除了个中夹杂的熟悉名字,他对其毫无动容,甚至有些不太高兴有人在暗地里恶意编排他的朋友们。
无花才不会干那些坏事,姬冰雁才没有那些小气,胡铁花才没有那么蠢笨……别人诬陷他,他并不会心生愤怒,诬陷他的朋友们却是万万不能的。
三菱刺打量着楚留香神情中时而浮现的怒色,不忍直视的看向虽然已经听了一遍,听第二遍时仍然津津有味的华真真。
有些人生来就既固执又天真,不撞南墙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既可爱又可恨,既可悲又可气。
原随云有些神思不属,楚留香对故事里的跌宕起伏基本毫无信任,他却不至于如此。
原因是什么显而易见,一半是因为他很清楚王自闲之前做了什么,另一半他却不愿意深想,也不可能去面对。感觉一旦承认了那些不该有的软弱,就无法再做自己。
虽然还未讲述到有关他的那一段,他已然恶念丛生,仔仔细细的考虑着,谋划着要怎么弄死在他看来恶心死人的天眷之徒。
这世间已经有了太多的不公正,容不得更多的不公平,他理当去纠正那些不该有的错误。
微弱的风中传来远处声嘶力竭的呼唤声,几息后徒然逼近。
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男人落在屋顶上,焦急的大吼道:“楚留香,老臭虫,你在哪啊?你家妹子被人抢走了。”
楚留香连招呼都顾不得打一声,顷刻化作飞鸟,冲着发出声响的那片宅院飞了过去,火急火燎的道:“我在这。”
“唔。”王自闲用指尖摩擦着自己的下唇,看着来回晃荡的窗户,讷讷道:“为啥要翻窗?走个门会死吗?”
三菱刺看着劈手夺走原随云手中提着水壶,自个倒水的华真真,冷笑道:“贼都这样,你们不许学。”
原随云:“……”为什么要欺负瞎子?为什么要欺负“哑巴”?还我水壶。
华真真弱弱地,一脸天真的道:“可是菱菱哥你也翻窗啊?你也是贼吗?”
三菱刺恶声恶气的狡辩道:“我那是在抓贼。”
王自闲笑嘻嘻的帮腔道:“菱菱在抓偷油贼。”
三菱刺反复想了几次才听明白这句话,一巴掌糊在王自闲的后背上,怒气冲冲的道:“你才是猫。”
“嗷。”王自闲趴在桌子上,疼的直叫唤,伤心欲绝的道:“我在帮你呀。你好狠的心啊,你这个恶毒的男人。”
终于拿到水壶,给自己沏了半杯热水的原随云心满意足的吐出一口气。
他缓缓地用温热的水滋润着自己干涸的嗓子,侧耳聆听着几丈外的交谈声。
华真真听不太真切,却也听到了零星几句,实在是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嗓门太大了。
她眨了眨眼,小声嘟囔道:“大师兄,师父又被妖怪抓走了。”
“噗。”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
华真真单手掩住嘴,腼腆的笑着,双颊上浮起两朵红云。
原随云险些被呛到,努力按压住上翘的嘴角,双眼却不自觉的微微弯着。
王自闲趴在桌子上,双臂圈住自己的脑袋,笑的一抽一抽的,仿佛随时会背过气。
三菱刺一边捧腹大笑着,一边断断续续的道:“别说,还真有点像。”
楚留香和胡铁花落到了院子里,两脸懵圈的看着窗内笑个不停的四个人。
他们又没听过西游记,哪里知道这四个人共同笑点在哪里。
一头雾水的楚留香待这群人笑够了,彬彬有礼的提出告辞,随着胡铁花去救他的妹子了。
王自闲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华真真,低声道:“饿了,吃完再讲吧。”
华真真点了点头,起身扑了扑裙子上的褶皱,软声道:“我去做饭,稍等片刻。”
三菱刺也跟着站起身:“一起吧。”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一次没讲完是偶然,二次还是讲不完却不可能是偶然。
走出房门后,他冲着天空竖起了中指。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智障,你拦得住吗?
楚留香走了,原随云却不会走,无论有多少人来找他,他都不肯走。他想继续听下去,谁能拦得住他。
午后的日头渐渐西沉,王自闲吃着甜滋滋的葡萄,继续讲了下去,故事的开始是一艘船。
原随云安静的听着,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细细的辨别着其余那三个身上的气息。
他再次下定决心要把楚留香五马分尸,剁碎了喂狗。
华真真扫了一眼王自闲和三菱刺,打消了硬碰硬的念头,眼泪汪汪的凝视着原随云。
她双手捂住胸口,一副弱质芊芊的模样,哀声道:“能不卖清风十三式吗?我用姨奶奶珍藏的太极剑法残卷和你换。”
原随云静默了半晌,艰难的开口道:“我没有。”
他的嗓音粗糙而嘶哑,带着少许撕裂音,语气却是坚定不移的,隐隐中带着一点委屈。
所谓的蝙蝠岛半年前才选好地方,正在建造之中,他既没有缝谁的眼睛,也没来得及去做什么旁人眼里丧尽天良的事。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况且他本来就没打算做到那个程度,意气用事是毫无意义的,比照宣泄情绪,还是正事更重要。
他是原随云,却不是故事里那个原随云。这世上只有一个原随云,是他,不是别人。
他凭什么要重复别人的人生?背负别人的罪孽?
王自闲朗声大笑道:“这么认真干什么?都说了只是故事。”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念诵道:“长空秋雁随云去,大地寒蛩抱草吟。”
原随云缓缓地念道:“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
三菱刺恶狠狠的剜了王自闲一眼。搞什么呢?打情骂俏吗?皮痒了?
王自闲傻笑了两声,低声道:“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原随云轻笑了一声,慢吞吞地,吃力的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华真真:“……”打什么机锋呢?
三菱刺:“……”能用人类的方式交流吗?
王自闲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罢了,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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