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最值得推崇的一点就是无需对皇帝三跪九叩,四五叩耳,只要打躬作揖便可。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中跪逝者,随便屈膝叩首岂不是会平白折了傲骨?
近些时日北边的蛮夷又在蠢蠢欲动,主战派与主和派在朝堂上吵吵嚷嚷。
连一向对上朝提不起兴致的方一笑都被蔡京丢进了鸭子群里,身心饱受着难以言喻的折磨。关于这点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最受不了噪音攻击。
身居高位的那些人三缄其口,仅仅指派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卒子在那吵来吵去,一时之间也得不出结论。
官场上人素来如此,个顶个的虚伪造作。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办起事来拖拖拉拉。
所谓为国为民都是假的,慷慨赴义亦是如此。几乎所有人为的都是自身的功名利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归根究底,求权者,求财者与求名者到底有何区别?
赵佶姿态端正的坐在龙椅上,习以为常的漠视着这群人。他的眼珠子左右乱转,来回扫视了好几遍,才从乌泱泱的人群中寻到了他想看的那个人。
身着墨蓝色衮龙袍的俊秀青年将半个身子缩在柱子后面,蔫巴巴的耷拉着脑袋。
虽然离得有些远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情,已然能够令人感受到轮罩在他身周的,从内而发散发出的颓靡沮丧之气。
哪怕看得并不真切,赵佶还是乐意多瞅了他几眼,用做洗眼。
他看了又看,眼底不由得浮出几分笑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受苦的时候能有人与之感同身受的滋味简直好极了。
站在首位上老神在在,拢袖而立的蔡京不着痕迹的瞄了赵佶一眼,计算了一下他的视线范围,无奈的斜眼看向吵的脸红脖子粗的那群人。
两个生性懒散,思维飘散,轻佻浪荡,并且同样热衷于追寻美的男人不会沟壑一气才是匪夷所思。
诸葛正我不时悄悄地瞟向恨不得把自个藏起来的方一笑,笑眯眯的捋着胡子。
缩头缩脑的小耗子,别人都巴不得把自个摆到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他恨不得就地挖个大坑,将自个埋进去,免受其扰。
方一笑有气无力的在心中道:“应应,大佬们都在偷看笑笑,是不是被笑笑伟光正的形象迷住了?笑笑要怎么拒绝他们好呢?不约,不约,叔叔我们不约!”
方应看冷嘲热讽道:“别人是少女杀手,你是老少通杀。很骄傲是吧?”
方一笑道:“可爱万岁!”
他兴致勃勃的在心中唱道:“和宠物谈心,陪玩具入睡。偶尔单纯,有什么不对?就算带刺玫瑰,也需要些甜味。太过高贵,就失掉趣味……偶尔天真无邪,心事纯白如雪。没有人会不配,让世界谄媚……”
方应看:“……”一言不合就飙歌。而且好好的曲子从他那唱出来怎么就那么瘆得慌呢?
散朝后,赵佶悄悄指使了一名小太监给方一笑送了口信。
对待勉强算得上放在心上的人,他一向是大方体贴的。未免对方会被流言蜚语缠身,会被那些个惹人嫌的老古板缠住不放,稍微谨慎小心些也没什么。
两个偷偷在偏殿的小书房里碰了头,赵佶心满意足的显摆了刚拿到手的顾恺之和吴道子的真迹,喋喋不休的抱怨了一大通废话,最后委托方一笑把他写的情诗转交给李师师。
方一笑喝了两盏茶,吃了三碟点心,把泛着油光的手在赵佶的便服上蹭了蹭,接过鼓囊囊的信封随手塞进袖子里。
赵佶:“……”
方一笑用手心抹了一把嘴,再次用赵佶的袖子擦了手,眨巴着眼睛,无辜的歪头道:“您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给李姑娘吗?要不要再送点首饰什么的,女孩子似乎都比较喜欢珠宝吧。”
罢了!又不是第一次。即使和他说什么规矩,讲什么礼仪,他也不会往心里去。自由自在的飞鸟怎么可能会像旁人一样被无形的牢笼困住。
那是赵佶梦寐以求却无法成为的模样。
况且与他相比,方应看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年长者对晚辈偶尔的顽皮之举总会有一种奇异的纵容心态。被毁掉一身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赵佶抖了抖袖子,笑容满脸,眉飞色舞的道:“不必,师师才不是那种庸俗的女人,她……”
方应看嗤笑道:“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人尝,只要掏出一百两银子就能一亲芳泽的青楼女子形容成不食人间烟火,餐风饮露,从不便溺放屁的仙子。中邪了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两银子足以买上七石白米,大多数贫苦人家甚至连白米都吃不上。一家老小一整年的嚼用加起来也不知够不够一两。
一百两白银对于很多人来讲是天文数字,对于那些押妓捧角的王孙公子来说却完全不值一提。
名人雅士姑且不算,他们撬开美人香闺凭的可不是阿堵之物,而是好看的脸蛋和没什么大用的才华。
方一笑回道:“没有啊,一百两挺多的。惜惜他娘韶华正胜之时才二十两,其余花魁只收三五两,巷子里的那些半掩门的姐姐们几十文到几百文就够了。李师师果然好厉害呀!”
方应看道:“你的关注点快偏到大西洋了。”
方一笑道:“笑笑要是跑去卖身能值多少呢?好奇!要不要去试一下呢?”
方应看哽了一会,恨声道:“全都给你行了吧。”
方一笑道:“好的,那笑笑以后就是应应包下的小白脸了。”
方应看道:“你开心就好。”
方一笑出了宫门,毫无意外的钻进那辆已经等待他许久的马车里,笑吟吟与坐在车厢里的人打招呼。
蔡京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讲,谁料徒一照面便瞧见粘在他唇边的点心渣子。
“邋遢鬼。”他哭笑不得的斥了一声,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扔给方一笑,道:“快擦擦。”
“啊?”方一笑怔了一怔,不好意思似的垂下头,耳尖微微泛红。他拿起丢在腿上的帕子在嘴边胡乱抹了两下,乖巧的道:“谢谢伯伯。”
蔡京慈爱的注视着他,笑着说:“谢什么谢,多大点事儿。”
哪怕对待自己的儿孙,他也不会摆出这幅表情。他的那些儿孙们又岂会毫无芥蒂的,一丝犹豫都未曾有过便去用他不知有没有使过的帕子擦嘴。
毕竟无论他多么的位高权重,本质上也不过是个被时光腐朽掉的糟老头子。
有些人终其一生皆是毫无自知之明,完全不清楚他用无意之间的举动俘获过多少人。
利益固然举足轻重,感情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平整的街道上,车轮辘辘,马蹄清脆。
蔡京板着脸考虑了半晌,问道:“你怎么看?”
方一笑道:“不看,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蔡京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缓缓道:“这些年他们给你送的银子可不算少。”
方一笑惊讶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道:“生意往来怎么能叫送?”
蔡京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道:“你都卖了什么给他们?”
“多了去了。”方一笑扳着手指头,细数道:“有茶叶,绸缎,绣品,家具,瓷器,琉璃摆件,骨牌,骰子,马吊,避火图,话本子……”
方应看补充道:“奇幻小说和言情小说。”
蔡京:“……”釜底抽薪?
他仔细想了一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方一笑的肩膀,妥协道:“我明白了,那再看看吧。”
方一笑问方应看:“他明白什么了?妄想症发作了吗?”
方应看嗤笑道:“继续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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