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佳是在晃荡的马车中醒来的,一睁眼就看到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师父?”他脱口而出,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荆无命按住想要起身的路小佳,让他继续枕在自己腿上,涩声说:“是我的错。”
“……”路小佳一脸迷茫,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荆无命想要露出慈爱的表情,却让脸崩的像是带着怒气一般,他轻轻的摸了摸路小佳的头,低声说:“你是个好孩子。”
路小佳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控制不住的有些眼眶发酸,他硬生生咽下泪意,毕竟哭从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哎呀。”赵月娘无奈的钻进了车厢,嫌弃的看了荆无命一眼,说:“老荆啊,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荆无命用黯淡无光的眼睛看向赵月娘,路小佳连忙坐起身来。
赵月娘对路小佳露出一个带着傻气的笑容,眼角的细纹蔓延开来:“你师父是想说,他觉得很抱歉,因为他不善言辞又粗心大意,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这么多年来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委屈。”
路小佳自然不信,他看向荆无命,荆无命却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岂不就是默认?
赵月娘打量着路小佳的双眼,也有些暗淡无神,但是完全看不出灰色。这师徒俩放一起,像是两个散光眼患者,或许他们需要的是一副眼镜?
车外传来白景烁的轻笑声,他柔声道:“月娘,不能这么和路小佳说话,他会吓到的。”
路小佳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赵月娘深深的叹了一口,说:“心意要好好传达给对方才可以,不能等到失去的时候再去追悔莫及。你们一个个的都太不坦率了。”
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女人脸上浮现出夹杂母性的光辉,温柔的说:“好孩子,你师父就你一个亲人,他一直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还等着你给他养老送终呢。你可不能为了旁的人做出什么傻事来。”
荆无命的眼皮抽了抽,手指也动了动,几乎拔出别在腰侧的剑来。但他最终还是忍了。
他在这世上拥有的东西太过少,不能连最后的一点都失去。
他不擅长挽留什么,他总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无所有,若有人能帮他去挽留,别管对方是不是满口胡言,都可以暂且忍下。
他不想承认,却也必须承认。多年来他寻找的不只是李寻欢的踪迹,还有可以孤独的活在这个与他无关的世上的理由。
如同天定般的,赵月娘恰好说道:“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活在毫无意义的回忆里,要珍惜现在,珍惜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
再次回到小院里,路小佳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从他醒来到现在不过短短十来个,便从溺水的人变成了坐在船上的人。哪怕水下波涛汹涌,竟似再也与他无关。
赵月娘和荆无命坐在屋里的桌子边,两个人透过半开的窗子看他。
荆无命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路小佳的身上,这让路小佳脊背上的汗毛几乎都要竖了起来。
荆无命从未如此关注过他,荆无命从未用这种哪怕少看一眼就会再也看不到的专注眼神看过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目光涣散而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外传来叩门声,白景烁打开了门。
背着丈二红枪,双唇红的近乎要滴出血来的男人打量了白景烁一会,终于认出了他,抱拳道:“白先生。”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和敬重。
“刘镖头。”白景烁笑着跟他打招呼:“许久不见,不知您可否安好?”
“托先生的福,郎过的非常好。”刘郎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带着幸福的笑容:“就是家父和内人总惦念着先生,吵着让郎请先生去家里做客。”
白景烁却没有敷衍的回应他,他基本不会应承自己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他温声道:“恰好得知镖头路过此地,便冒昧邀您前来助我,不知镖头可否在意?”
刘郎深鞠一礼,郑重其事的说:“先生吩咐,郎定当全力以赴。”
“镖头不必如此。”白景烁有些窘迫的去扶他:“在下只是不太方便直接见人,代请镖头代在此多留几日,为在下接收下口信。”
刘郎见他从一个娇弱的女儿家变成了俊朗高挑的男人,自然明白他此时为何不便随意与他人相见。
“郎定不负先生所望。”
白景烁拉着路小佳回了屋里,把半开的窗子合上,只留了一条细缝。
四个人围坐成一圈。桌子上摆满了酒菜。
赵月娘手里拿着筷子,笑呵呵的招呼他们:“来来来,吃菜吃菜,吃饱了好去刷副本。”
“……”
“……”
路小佳和荆无命显然听不懂她的意思。
白景烁倒是熟悉她说话的方式,笑着问:“什么副本?”
赵月娘趾高气昂的一扬脖:“大战!丁家庄!”
路小佳手下一颤,刚夹起的菜落回了盘子里。
荆无命像是不高兴似的微皱了眉头,呵斥道:“拿剑的手怎么能抖?”
路小佳羞愧的低了头:“抱歉。”
一只手指细而长,骨里凸出,显得很有力的手捏着筷子,夹了菜放进路小佳的碗里:“吃吧。”
“……”路小佳看了看碗里的菜,抬头看向荆无命。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像是从未认识过他。
赵月娘忍不住拉着白景烁的袖子偷笑。真是太可爱了!说好的冷酷无情呢?说好的冷血杀手呢?一个个别扭的跟什么似的。
近日来,院门口熙熙攘攘,不断的有人前来拜访,从贩夫走卒到锦衣公子,从垂髻小儿到妙龄少女,从百岁老妪到壮年大汉。络绎不绝的人们前来又离去。
“这里是白大夫的住处?”
“是的。”
“哦,那个黑衣服的跛子刚才在XX街吃了XX……”
“那个走路直打晃的男人和丁家七小姐从XX街走过……”
“丁三公子刚才从XX街走过……”
“丁家大公子刚才在XX酒楼和朋友吃了XX……”
“黑衣服的跛子刚才从XX街路过……”
“黑衣服的跛子刚才和南宫家的大少爷在XX地方打了起来……”
“吊儿郎当的男人和丁家小姐从XX地方买了XX……”
“丁大公子和丁三公子在XX街遇见了,他们一起回家了……”
“黑衣服的跛子去了XX银楼……”
路小佳的表情从震惊到麻木,他看着始终不动如山的荆无命和始终面带自豪之色的赵月娘。暗叹自己太过年轻。
白景烁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着说:“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总是对寻常百姓视若不见,却不知道无论你们走到哪里身边都竖着起码百十来对的眼睛。”
就算知道又有几个能像他一般调动数之不尽的百姓为他做眼线呢?
投之以桃,必将报之以李。你对他人的慈悲与善意,必将如数归还到你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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