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瞪大眼,不甘心地从宝座台上摔下,嗬嗬着气绝。口中和身上淌出血弄脏地砖。
雍凌早已练就冷硬心肠,收弓看也未看一眼,径直往后宫中去。
想要掌控好自己的命运,就得先学会操控别人的命运。
他需要一个儿皇帝。
贪婪无主见的刘贵妃膝下有幼子,年不足七岁,是合适的人选。
该杀的杀完,交待好刘贵妃的去路之后,宫中的各位摇身一变,各自找到属意的新位置。
雍凌成了摄政王。自觉逃过生死劫又玩不来肮脏心计的武将,从此唯新摄政王马首是瞻。而平日只会吹捧敛财的那些文官宠臣,在如此绝对的铁血之下一败涂地,纷纷缩着脑袋思考是否有得罪新贵们。
举目四望,破烂飘摇的王朝成了雍凌掌中之物。
“我一向对玄妙之事心怀敬畏,你不该……”
“不该以歧黄之术来设计我。”
摄政王一剑捅死妖言惑众的始作俑者周元捷,下令举国捕杀方士。西山仙源宫,被邕王招揽炼丹的术士一夜死绝,血流入土,黄沙泛红,一时之间,京城大凡有点异术怀身的巫士方祝纷纷外逃。
神棍也好能人异士也罢,再也没人敢轻易出来作弄玄虚。
天下凡有妖异之象,百姓也不敢肆意妄传,一年间,一切好像恢复平静。
直到有一天,京城突然来了个布袍草履的游方之人。
仿佛并不知道摄政王憎恶异术者,他在城门脚下公然大胆的摆了个算命摊,吆喝着卜卦算卦不灵不要钱。
不消一刻钟,这位游方就被城门校尉捆着报到摄政王耳里。
本来是该就地格杀,但游方的脖子材质异于常人,校尉抽过的几把刀接连崩断。这吓人的本事惊呆众人,他只好先把人抓住,询问上方意见。
算命先生名为阴子方,从前一直隐居山林,最近才不远千里跋涉来京城入世讨生活。
阴子方浑身刀枪不入,有别于昏君邕王养的那些奸佞之徒。
摄政王破例去牢中见了这个人。
阴子方一见他便道,“我知道王爷所思所想。”
“从未有人言知我。”从前是别人不屑揣度他,后来则……
没人敢。
雍凌拂衣落座,周身如笼冰雪。握住整个朝堂后,不过一年,他身上仅有的那点烟火气息也迅速消殆,换之以阴晴难测的诡暗。
他不恋财宝,也不好美人,天下的水深火热,不在心间。每日处理政务,绝不让大权旁落,却也不见得为什么私利擅权搬弄,朝中的贪腐败坏,只要不冲突到他名下,便全然不睬,一旦招惹到动辄全家死绝。
不似仁直又无奸佞之气,但摸不准什么会得罪此人就叫人胆寒忌惮。
“如此费周折想见本王,所为何事?”
阴子方坐在牢中,不慌不忙,“我本不该下山,只是受祖辈托付。紫微星失位数世,致使天下久不归元,百姓疾苦而妖魔横生,今世人皇更已入魔……天道如此,我凡人活路在何?”
“家中焦灼难安,因此奉命查看时局是否绝路。今日得见王爷,终于窥得天机,长辈可以稍安。至于王爷所思念的那位……”
“很快可以再见。”
阴子方从他的粗葛布衣袖中掏摸出一套画卷,“这是先辈一直保管之物,时年久远,具体已不可追溯,大约是人皇之物,请王爷收纳。”
人皇?
传说几千年前,人与妖魔神佛共存于世,凡人是大地上最渺小脆弱的生物,依附神佛抵御妖魔掠杀,而所谓人皇,正是那之后诞生的第一位皇帝。
据说他是人中之龙,身边奇人异士无数,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因此众望所归地击杀无数妖魔鬼怪,最后建立辉煌的人治天下。
仙魔湮灭,人成为最终的胜者。
雍凌少时并未有机会博学多识。他甚至根本没有正正经经读书的日子。他知道这些,无非是因为心底里的某个执念而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点相关的消息。
传说人皇曾与龙女相识。龙女身后是神灵也无法匹及的强悍族群,所以他可以无往不利。
雍凌晦暗莫名的眼神放在那副画轴上。
阴子方知他怀疑,“最迟两日,我的话便能应验。王爷心存善念,于己于那位,都是好事。”
游方术士起身隔着门将画卷放到雍凌手上,如释重负,“这样的话,在下也可以回家中复命了。”
说完,人便如烟飞灰散,青天白日之下就在牢中消失不见。
牢头看着摄政王不喜不怒的冷脸,一阵心慌,领着下属牢里牢外探查个遍,连个气都没抓到。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家伙……不会是妖怪吧?
摄政王却不见异色,未追究牢头监管之责,说一句不得外传之后,就带着那卷画回府。
画卷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男子玄服而戴通天冠,长身玉立,右手扶天子剑,左手平伸,容光俊美,嘴角含笑。
黑,五行水也。从前的皇帝,最早的天子服,通底漆黑。
画名却为人皇梦神。
名不副实。独独一个人间皇者,何来梦神一说?
画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似绸布而非绸布,在光下泛着莹莹玉色,说年代久远展看却如初新。雍凌与那画上的男子对望一刻,继而心生烦躁,便将之随手丢在书房案上。
不过就是幅帝王画像罢了。他对那人皇长什么样又无多大兴趣。纵使这位皇帝长得美姿容,也与他无关。
起初是这么想的。
可是到晚上批完各地的折子后,雍凌提灯起身的那瞬,无意扫去的一眼却令他怔住。
画依旧是是那副画,却已经与白日不同。
人皇的怀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或者不应该叫人。
他平伸的左手原来并不是为展示四海归一的天威,只是为了将另一个存在虚虚拢住。以不被对方察觉或者发现的姿态。
龙女随雨而来,人首而龙身,眉眼清丽异常,幻化的纤手点在人皇手臂,满脸带着疑窦,似乎在嗔怪:为何找我来?
天子含笑相望,似遗憾似纵容。
大蚌含胎结珠,珠未成之际,蚌泣泪不止。传言以其泪和以颜色作画,欲白日见画则白日画,欲夜中见画则夜中作。
所以夜中现神,原来如此。
雍凌再看那图,又已多出几字。
【重溟之倒影,苍翠之浮岚。镜中花水中月,可笑多情双鬓残。】
【重溟重溟,尔负我深情。】
“出百川之天池,可幻苍翠之岚光,我在凡间的名字大约来自如此。”
“何时见我?”
“我辈乘云兴雾,随雨而来。或者某天你又见到龙,我便回来。”
他以为她只是个身怀异术的巫祝或者游魂。
原来不是。
百川之所纳者,重溟也。而重溟,海也。瀚海水出,吐雾成影……龙也。
重溟。
人皇所知龙女也。
困乏的雍凌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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