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素来僻静如幽谷的叶公馆响起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当叶荣海被医生们用担架从那间空荡的储藏室里抬出来时,整个人全身已经灰白如纸,左手的动脉几乎被全部切断,血流了一屋子,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脸和身姿已经痛到了扭曲,但是人还没死,残存着最后一点点微弱的气息,浸泡在两公分深的血水里,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贺荆后来在那间房子里找到了一片薄薄的刀片,是医用的那种,单薄却格外锋利。
在会所门口,叶澜阴沉着脸盯着叶荣海那具快要挺了的身躯被抬上救护车,心里突然一紧,然后猛地回头,朝着会所三层的客房飞奔而去。
果不其然,安然呆的那间卧室,此时此刻已经人去屋空,被打开的窗子没有合上,在山风狂虐的嘶吼下来来回回拍打着窗棱,又冷又湿的秋风灌进来,吹得屋子里各种物件晃荡飘零。
她是从窗户上逃走的,叶澜走上前向下探了探身子,猜测安然应该是顺着一旁的雕花柱子滑下去的,这个女人,疯起来真是太可怕了。她还不到十八岁,当年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浸润了一年,她到底都学会了些什么?
当贺荆喘着粗气飞奔过来的时候,叶澜站在这边的窗户前,听到身后动静,慢慢的转身,深邃的眉目中像浸了冰,冷硬中透着杀气,嗓音低沉坚定,贺荆以为他是要找安然,结果叶澜却冷冷的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老大。”
言外之意,是不管老二死活,要把老大坑到底。
可惜,他算漏了一点。
贺荆低着头,惴惴不安道:“四叔,晚了,叶局说,他收到消息,已经知道了。”
寂静的深夜里,叶澜一双大手紧攥,分明的骨节突出着,发出了几声令人心骇的脆响。
这意味着,他所有的计划落空了。
凌晨三点,医院传来了叶荣海的死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的极其扭曲而痛苦,叶澜曾经想过要亲手将这个兔崽子千刀万剐了,可是今天亲眼看到荣海那张狰狞的面孔和恐惧的眼睛时,他发现,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让他生不如死的活。
起码这一回,他没想借此事真的把他逼死。
紧跟着,叶家的老管家给叶澜打来了电话,通知他回家一趟。
他的劳斯莱斯开回家的时候,别墅从外到内一片灯火通明,在柔和的地灯光线下,叶澜远远就听见,客厅里吵翻了天。
可是当他进去的时候,整个偌大的客厅,却没动静了。
只剩下叶劲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水晶灯明柔的灯光下静静的坐着,如同一座久经风霜的雕像,看见幺儿回来的一瞬,他目光微微一颤,脸色更沉了。
叶澜站到他面前,语气冷静,没有歉意:“他是自杀的。”
“我知道。”
叶劲光的话越少,叶澜越觉得不安。
老父亲一如既往的平静,毕竟是经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从几年前夫人去世后,眼睛愈发浑浊,可心里,是清清澈澈的敞亮。
他穿着一身灰黑色中山装,庄重的将双手搭在拐杖上,语气平静又轻缓说道:“如果他的死,能让你的心结打开,重新做回一个好人,不再和家族处处作对,阿爸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以后去了阴间,也能和你母亲有个交代。”
叶澜静静的站着,没什么表情。只有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薄唇开合之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来。
的客厅里,父子二人目光交错,一个深沉难测,一个慈爱中带着心疼。
叶澜转身离开之际,叶劲光在他身后叮嘱:“和你其他两位哥哥好好相处,他们也不容易,别什么都抢。”
“知道了。”叶澜声音微颤,喉间发疼,从大院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是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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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的破产来的势如破竹,从财务的根源上豁开一个口子后,连环的债务和有口说不清的行贿往事,全都被摆上了桌面。
叶叶澜彻夜未眠,一早来到办公室,这一夜之间,有关于南方实业的破产公告和新闻全都爆了出来。
唯一蹊跷的是,措辞是二代经营不当败光家产,数十家媒体竟丝毫未提楚怀源逝世一事,甚至连南方早年起家时候的黑料脏水,也一并泼到了楚元丰头上。
叶澜拿着计算器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按照南方公开的账面上的资金和剩余固定资产,最多也只能偿还掉三分之二的银行债务,还有那些拖欠着的工人工资、采购账单,剩下约莫着还有数百亿的欠款。然而破产重组之后,这笔债,他想大哥大概是不会认的,除非,是楚家的人自己揽下来。
果然不出叶澜所料,早上七点,他公司旗下的财经媒体拿到了最新的消息:
南方现任的董事长申请了个人破产,变卖了所有家产偿还掉了大部分欠款,现在远赴非洲打工赚钱,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声明,楚元丰一个人抗下了所有的债,搜遍南方实业官网,没有半个楚元夕和其母亲汪明月的名字。
元丰当初在家长的器重之下,继承了原本属于妹妹的股份,如今一朝倒台,叶澜以为这小子担不起事,会把债务砸到妹妹肩上一部分,现在看来,他还算个男人。
“董事长,这是今天例会的报表,请您过目。”
早上八点,叶澜仰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秘书雷打不动的端着咖啡和文件送进叶澜办公室。
听到动静,他只接过了那杯浓郁的黑咖啡,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叶澜眼皮不抬,披上西装,抓上车钥匙,没有打电话叫司机,自己出了门。临行前不忘安排工作:“通知一下,今天的例会推迟到明天再开。”
他来去如风,从写字楼上乘着专用电梯直达地下车场,亲自开起车冲到了冷秋的大雾里。
白茫茫一片的南城恍若仙境,叶澜开着车,直奔蓝湖别墅区。
那是楚元夕的家,叶澜心猜,这会儿大概只剩下她和母亲一老一小了。
关于商业上的事情,有几句话,他想当面提醒这个姑娘,有些坑是只有过来人才懂的。譬如房产质押或者趁机拉她入什么团伙挣钱,元夕一个从未经历过风雨的女孩子,这个时候,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居心叵测的虎狼盯着她。
叶澜一边想,一边不顾厚重的大雾加快了车速,只消半小时,就到了她家小区。
由于自己也在这边有置房产,所以开着车进这安保相当严密的小区毫无压力。
下车,空气中有淡淡的草木香传来,叶澜远远的就瞧见了楚元夕家门口停着的厢式货车,一群工人一大早的就在这里往上搬东西,见状,他快步上前询问状况。
“您不知道吗?楚家破产了,这房子已经卖出去抵债了,新房主嫌他们晦气,要把所有东西全都搬走彻底再装修一遍。”
一位热的汗流浃背的大叔,操着并不熟练的普通话,一边比划一边讲。
他见叶澜沉默,以为是没听懂,又拉来工头重复了一遍。
这群人干的热火朝天,哪有什么功夫搭理富贵闲人,工头不耐烦道:“这家没人了,喏,她家姑娘刚走,抱着一堆祭品走了,真他娘晦气。”
“祭品?”
叶澜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地方。
“不然呐,贴着花圈的,还能是贡品不成?”
他懒得和这群糙人计较,开着车在一群艳羡的目光下飞驰出了这条湖边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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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公墓,传说南城风水最好的一片墓地,单价高过市中心的豪宅,不少有钱人都喜欢将自家去世的亲人在这里安葬。
上午九点,大雾初散,金色的阳光穿透一层层的云雾洒下来,叶澜远远的就瞧见,西南方的半山独立墓碑前,有个清清瘦瘦的身影。
他是凭着感觉找到这里来的,远眺过去,依稀可以看见那是这片公墓里最贵重的一片地,隐私性足够好,依山而建,两边带有雕花石柱和亭阁,古意盎然。
一路小跑过去,叶澜确认,那个垂头跪在那里的身影,正是他要找的姑娘。
他一个见惯了各种红尘世事的大男人,在终于靠近了楚元夕之后,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南城人都说他一张嘴能骗得过天底下所有小姑娘,但是此时此刻,叶澜觉得,自己口中像吞了剑,看着她无声的跪在那里、知道他来了也不说话的样子,他只感觉一阵莫名的钝痛,从心口向喉间,然后蔓延到每一个地方。
见惯了元夕光风霁月的明媚模样,如今跪在这里的依旧是她,可叶澜却感觉,他快要认不出她了。
愣了半天,只听得他清泠的嗓音像夹杂了冰粒般,莫名的低冷而质感,“这里冷,回家吧。”
楚元夕转过身,叶澜看着她的脸,那张绝艳的小脸,即便是在极度的悲痛之下,也端庄矜贵依旧,她鼻头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唯独那张昔日的樱唇此时失尽了血色,和脸颊一样,白到透明。
她在哭,热泪还在滚动,冷冷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兀自转过头,给自己的爸爸倒酒,单薄的声音在山腰上的冷风里回荡着:“我没有家了。”
说完,那行热泪从眼中滑落,无声无息。
叶澜自嘲般一笑,蹲下身来,看着她的侧脸轻轻道:“别哭,我家给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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