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诞这天，天不亮宫里就隐隐地开始按捺不住热闹，只听得远远的脚步声，说话声伴着笑语。不刺耳，吵不醒人，连梦中带着烟火气息。
宫中冷冰冰的肃杀气氛消减了一二。
现在天正冷着，穆棠照没有赖床，她预备着早点把华漪宫中的杂事做完，等会便好去李阶跟前伺候。
等忙活到快中午，出来一看，华漪宫中的宫女都闲下来，聊天的，嬉笑的，是个难得的场景。
太后慈爱，赏了她们吃食。
穆贵妃带着几个体面的宫女太监祝寿去，纹鸢也去了。
穆棠照想着，昨天纹鸢还在养病，今天就好了，未免也太快。
难道纹鸢装病？可是她看起来不是那么狂妄的人，穆贵妃也不会这样放纵下人。
她正想着，突然一个宫女神情紧绷地过来了。
“唐照，速速去慈宁宫。”
穆棠照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已经被她扯过，几乎是架着走。
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她被拉着走到了慈宁宫，心里惴惴不安，但是看见慈宁宫中一片祥和，又稍觉安心。
身边的宫女把她拉进了一个暖阁里。
穆贵妃正斜靠在榻上，手上揣着一个薰炉，微微皱着眉头。
她脚边跪着纹鸢。
纹鸢一看见她进来，立刻伸出指头指向了穆棠照：“是她，就是她清点的那尊神像。”
穆棠照不明所以，她跪了下来，轻声询问：“娘娘，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一刻钟前。
清幽笛音从远处水榭戏台传来，伴随着水磨腔婉转，那是昆曲班子在排练。
太后端坐在主位上，刚刚接受了高僧的贺寿，心情愉悦。下面就是小辈们跃跃欲试，都想自己的贺礼能得到太后的青睐。
太监宣道：“贵妃娘娘，恭请观音尊像，恭祝太后仙寿恒昌。”
太后本不喜穆贵妃，但是听到穆贵妃的贺礼，也不由得舒缓了表情，笑得慈爱。
“你有心了。”太后适当夸奖。
穆贵妃笑得恭敬，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皇帝捏着胡子，笑了。
皇后坐在一边，没有什么表情。李阶端起茶，喝了一口。
当观音像被抬了上来，小心掀开覆盖着的红布，露出真容时，太后的笑突然僵在了脸上。但是她马上恢复了正常，只是笑显得有些勉强。
“将神仙安顿好。”
抬观音像的太监本以为能讨得太后欢心，现下却见太后这样神情，有些慌乱，却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皇帝细细端详了神像，扫了穆贵妃一眼，看见穆贵妃一脸无措，挥挥手对下人道：“先安置好。”
太监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李阶也看了一眼神像，那神像分明是三目四首八臂的斗姆元君，是道教神祇。对于笃信佛教的太后来说，生日被送了这样一份贺礼，简直是有些扫兴。
但是她是个虔诚的信徒，对神鬼之事最为小心。就算是道教女神，又怎敢轻易拂了面子，摆出不开心。
这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算了，不会摆在明面说。
这难道是穆贵妃故意的？但是也未免太过嚣张了，别的不说，皇帝可就在这儿看着。
李阶环视了一下众人的神情，吃不准是否等会有人要拿来做文章。他伸手让王德俯下身来，王德听了吩咐，转身出去。
神像一送，太后一盏茶都没有吃完，就推说困倦，让众人散了。皇帝在其后离开，穆贵妃一脸娇弱可怜地追上了他。
穆贵妃不知和皇帝说了什么，之后她就来到了暖阁，召唤了一个宫女，据说是太子的贴身侍女。
***
穆棠照听了纹鸢激动的讲述，一时心中惶惶，不由得自我辩解：“娘娘，奴婢从来没有见识过神像的不同，但是奴婢查看的库房，再也没有其他的八臂观音象。”
“狡辩，怎么会没有，只是你没有查看，现在就去开库房，我就不信会没有。”
穆棠照听进纹鸢这样斩钉截铁，担心有诈，索性不提。
纹鸢见状，不依不饶，差了人下去检查，果然库房里面还有一尊神像。
穆棠照吸了口气，说：“我那时准备去找纹鸢姐姐的……”这话越说越像狡辩。
她抬眼看穆贵妃，猜测着穆贵妃会帮哪一边。
她们是多少年的主仆了，现下穆贵妃会帮自己吗？
穆贵妃闭上了眼睛，往美人榻上一靠，像是没有了精神，懒懒地说：“本宫倦了，你们下去理论。”
穆棠照心下微沉，纹鸢得意地看了穆棠照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纹鸢和穆棠照来到院子里，纹鸢对穆棠照道：“你跪下。”
穆棠照不发一言，站着也不动。纹鸢看着却把自己气着了。她见有人围了过来看热闹，穆棠照却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越发生气。
纹鸢说道：“穆棠照，你坏了娘娘的事，竟还如此倨傲。”
穆棠照说道：“娘娘让我们出来理论，那么我们就来桩桩件件谈。姐姐首先就治了我的罪，却是全无道理。”
纹鸢冷笑：“哼，谈？你若认罪，说出背后是谁人指使，娘娘宽厚，或许会酌情处罚。”
穆棠照猛地抬头，片刻又垂下眼睛：“姐姐似乎有所指，姐姐难道认为我是受谁的指使？姐姐说是谁？”
穆棠照这样不软不硬地顶了纹鸢一句，心里并不舒畅，开始思考起来。
表面上看，华漪宫中的奴婢因为失误冒犯了太后。深究起来，这个奴婢却是太子的人。
这事一个不慎怕是风波要起。
纹鸢当然不敢说她怀疑的是谁，她只吊起眉毛怒道：“你倒是一个忠仆。既然如此，那便先领了五十大板，然后再去听候娘娘发落。”
穆棠照脸色一白，五十大板下去，她不死也要废半条命。
纹鸢招了招手，马上两个看热闹的太监就走了上来，一人一只手，将穆棠照的胳膊按住。穆棠照挣扎半天却挣扎不开。
当然不能让他们动手。
虽然不想，但是穆棠照现在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
可能穆贵妃听不见，可能穆贵妃不搭理她。她还害怕，穆贵妃要把她送给皇上，作为一个争宠的工具。
她大声喊：“阿楚姑姑！”
穆贵妃，闺名阿楚。
纹鸢皱着眉毛：“大喊大叫成什么样子，把她的嘴给我堵住。”
乱哄哄一团，穆棠照似乎听见里头屋里，屏风倒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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