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阶没有预兆地走了，穆棠照等了好久，只等到王德。
“唐照姑娘，已经很晚了，回去睡吧。”
王德的意思，便是李阶不会过来了。穆棠照默默地回去，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自救行为有没有起到效果。
第二天，她依旧早早起了，跟上了李阶进宫的行列。不多时，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姚黄将伞一分，穆棠照拿到的又是一柄破的。
她抬头看看天，还好，雨势不大。
她刚刚撑起这把破伞，就见边上伸出一只手，手上拿了一把新伞。穆棠照移开伞面一看，是魏恒在给她递伞。
穆棠照摇摇头：“还是你用吧。”
魏恒笑道：“这是多的。”
穆棠照没有理由拒绝，她刚伸出手，边上一人抢先她一步，将伞夺了过去。
姚黄说：“正好，我这把伞破了。”
魏恒有些不悦，但是看在姚黄是李阶的侍女的份上，也不好直说什么。
这时从后边传来一把淡漠的声音，没有顿挫起伏，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洋洋。
“唐照过来。”
穆棠照见李阶在喊她，迈着细碎步子快步过去。她立在马车边上，仰头看着李阶，李阶只用眼尾扫她一眼。
“进来。”
穆棠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偏着头望着李阶，向李阶确认意思。
“进来。”李阶再次重复。
穆棠照感到背后有无数到目光向她射来，她看着李阶，没有胆子说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
感到腿有点软，差点崴了脚。
穆棠照战战兢兢地坐在李阶边上，不太敢抬头，说来奇怪，她对李阶是越来越怕了，从前只听名号倒并不觉得，在李阶身边呆久了，她才知道什么是皇太子的威仪。
让人情不自禁想跪。
李阶身上的熏香味道很特别，让人想起冬日里的雪松，带着冰雪的坚韧和风骨。同样地让人不敢亲近，拒人千里。
李阶并没有对她说上半句话，只听得见车轮声滚滚，慢慢地，穆棠照放松下来，甚至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出游归来时，夕阳落下，马车在古道上悠悠驶过的情状。
马车停下来了，穆棠照马上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处。
一下车，她感到头皮发麻，一群人好奇地盯着她瞧。
穆棠照敏锐地感到其中一道目光来自他人。她顺着看了过去，只见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江雁西！
穆棠照感到浑身一僵。前世最后的片刻，喉头的腥甜犹在。她几乎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耳边传来一声轻哼，打乱了穆棠照的思绪，她猛然从回忆中惊醒。低下头恢复了表情，再抬起头，从她脸上再也看不见任何情绪。
她隔着零散的人群，和江雁西遥遥对望。
江雁西眉毛一皱，似乎是被这不客气的打量冒犯到了。她看到太子马车中出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惊讶又不甘。
隔得有些远，她没有看清穆棠照的长相，本想找机会离近一点看上一眼的，却被直愣愣地打量一番。
她自矜地举起团扇，掩面离开了。
穆棠照收起视线，听见姚黄在嘟嘟囔囔：“真是娇贵人儿。”
李阶本是在走路，听见这一声低语，步子停了下来。
“姚黄，言语无状。随姚大娘再学学礼仪。”
姚黄闻言脸色刷的白了。
姚黄爹妈往常是皇后娘家里的下人，后来李阶立了府就跟了过来，夫妻两人却没有留在太子府，在外面做些杂事，好歹将女儿送进太子府。
眼下李阶的意思，不就是要把她给打发了吗？只说学礼仪，丝毫不提归期。
姚黄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李阶眼神一扫，王德立刻拽起了她。
“现在就去吧。”李阶淡淡地吩咐。
穆棠照惊讶地看了李阶一眼，不过没有做声。
姚黄是处处争对她，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也是有点烦，李阶这样处理，她是捡了个便宜的，不能说不好。
只是，未免有丁点的兔死狐悲之感。
她跟着李阶进了书堂，这时时间尚早，忽然有一个小太监来报，先生被皇帝留住谈事。
另外两位皇子还没来。
李阶就翻开了书，自己看。
穆棠照侍候在边上，闲闲地想，李阶明明在南方的时候，每日日理万机，怎么一回到京城一天一天地没事做。
他不急，皇帝也不急。就不怕把好好的一个太子给养废了吗？
依穆棠照看，李阶行事早就有一套了，每天读些死书做什么。
她独自站着偷闲想事，等回过神时，发觉李阶的书没有翻动过，还是那一页。再看着李阶的背影，他一手扶住额头，像是在沉思。
穆棠照往前走，只见李阶竟然睡着了！
她半蹲下来，凑近了，托着腮看这一奇景。
日头光点点洒在李阶脸上，他的睫毛都镶成淡淡金色。然后，李阶缓缓睁开了眼。
穆棠照吓了一跳，在这当口竟然惊慌得来不及反应，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此时的李阶没有惯常那种清醒时的锐利，眼中闪着莫名的情绪，带着一些未醒的迷茫。
穆棠照直愣愣地看着，李阶将手伸了过来，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然后意味不明地捏了一下。
穆棠照还没有跑，李阶却突然被蜇到了般，骤然站起，眼中现出一点慌乱，避若蛇蝎地退了一步。
她看着李阶转身离开，一头雾水。
她摸着自己的脸，半是疑惑，半是猜测，脸颊好像有些发热。
王德从那边门走了过来，看见李阶出去，问穆棠照：“怎么回事？”
穆棠照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结巴：“殿，殿下他……他睡着了，然后出去了。”
王德很是惊讶：“睡着了。”他想了想又说：“大概昨晚没有睡好，昨天晚上似乎翻来覆去没怎么睡。”
穆棠照问：“殿下失眠了？他一直有这个毛病？”
王德说：“这倒不是。昨晚殿下似乎有些烦恼。”王德想起一些趣事，露出笑：“殿下小时候想不通先生的功课时，也会这样。好久没见他这样来了，难道先生又出难题，难倒了他？”
穆棠照问：“这次他有什么事想不明白？”
李阶想不明白的事，穆棠照自然也不知道。她也不打算像兢兢业业的王德那样，活成一个老妈子，所以她根本不去探究。
门口影子一晃，是李济过来了。
李济凑过来说：“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了？”
穆棠照回答：“不碍事，已经大好了。”
李济说：“那就好，我原先怕你错过一个热闹。”
穆棠照好奇：“什么热闹？”
李济眼中盛着狡黠：“冬狩。”
冬狩？穆棠照突然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一个往事。
听说李阶就是在这次冬狩的时候，受了伤，被江雁西所救，救命之恩加上皇后的撮合，最终孤女江雁西顺利成为太子妃。
据说那个时候，李阶将自己绣着四爪蟒纹的外袍披在了江雁西身上。时人赞江雁西之宠为，披衣之宠。
种种传闻真真假假，唯一毋庸置疑的是，李阶在这次冬狩中，差点交代了半条命出去。
穆棠照有些心动了，这是她的机会。要是她成了李阶的救命恩人，日后祸事起的话，李阶怎么样也会考虑好好安置她吧。
穆棠照一时想得入神，知道李济的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穆棠照掩饰地笑道：“太想去了。”
这一天，穆棠照心思都有些飘了，脑子里七想八想，计划和幻想都在脑子里乱哄哄的。她打算找个机会和李阶探探口风，却一直没把握好时机。
两天后，她才反应过来。李阶自从那日被她撞见打盹，一直没有和她说话。
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可万万不能因为撞见李阶睡觉这件小事，毁了她的改变人生的大事。
穆棠照觉得自己没有想太多，似乎，她还高估了李阶的胸襟。
这天李阶说书房里人多，要散了人走，以后去宫中也缩减人手。
穆棠照左想右想，总觉得这事是从自己起的。
穆棠照跟着其她婢女离开，走在半道上绕了个弯，她可不能走啊，最起码，要把狩猎这个事给敲定。
她说：“我突然有个东西忘拿了。”
侍女也没有多想，只是看着穆棠照风风火火往书房冲。
素娥问道：“她就这样过去，没事吧？我似乎看见王德公公过去了，像是要商量什么，不会撞见什么吧？”
穆棠照走到书房门口，停住了脚步，想着怎么组织语言，有理有据又不失委婉地达成目标。这时，她听见李阶问王德：“如果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梦中，那意味着什么？”
王德反问：“是什么样的梦呢？”
李阶没有回答，顿了一会又说：“梦就是梦，和现实不会有关。”
王德说：“也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可能！”李阶突兀地反驳道。
穆棠照暗想，王公公真辛苦，要把一个太子当奶孩子照顾，还要能解梦。
她听了这一耳朵闲聊，也没在意，在门口弯了身子行礼，谁知李阶反应极大，失手砸了一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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