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薛业正式把药量减到三分之一, 准备康复训练。他必须把自己的血洗得干干净净, 因为他有污点。
“禁药使用”这个污点很难洗, 洗不掉, 特别是自己的状况。
无论外源性促红素是怎么进入自己体内的, 血检、尿检报告都没有作假,检查结果呈阳性。一个用过药的运动员在赛场的可信度极低, 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但杰哥一定会信自己。
周三下午, 薛业带着祝墨去做整脊,仍旧疼得龇牙咧嘴。老李一大把年纪了仍旧能开动嘲讽技能, 把怕疼的小运动员挤兑到无话可说。
倒是祝墨, 跟陶文昌混了几天开朗不少, 每一天都要背小书包,包里装着小澡巾。虽然还是不爱说话, 但整脊这天她绕着理疗床转圈跑。
这跑步体能,果然是杰哥的妹妹,噔噔噔、噔噔噔的, 将来培养你跑马拉松。
杰哥的运动基因就是牛逼,不愧是他。
周五下午下课后,薛业抱着祝墨去送师兄, 路过了装修中的健身楼。风很大,他替祝墨紧一紧围巾。
东校门外, 车已经等着了, 三个人都还没走。小师弟赶到时正好起风, 像一艘孤独的破冰船, 破冰前行。他退宿那天谁也没通知,自己收拾好行李干脆利落地走了,严峰是第一个发现宿舍里空出床位的人,急忙把傅子昂叫回来。
那年两个人都是体校高中生,严峰刚进省队还是新人,小师弟的不告而别令他们焦头烂额又无从寻找。同一年,一起长大的罗十一、罗十二、罗十三,一个大学转业,一个因伤退役,一个随父母出了国。
圈内都说,罗季同的时代结束了,没有出色的孩子顶上来。直到严峰和傅子昂今年初杀出重围,但成绩远不如罗老当年。
这三年,傅子昂不止一次想象,薛业离开时大概恨着自己,不然不会一句不说。他那么热爱体育,该是怎么不舍地离开会不会频频回头,期望那些没用的师兄们来送一送
现在师弟找回来了。比之当年,薛业的身高长了不少,不曾停断的训练增加了他的肌肉围度,成年男人的身型轮廓初成。
“师兄我晚了”薛业一路小跑,眼前张海亮、严峰、傅子昂,全是省级一级队伍的队服。不同的是张海亮穿教练标配。
“又带祝妹妹上课去了”严峰替他接过来,“腰没好,少抱她。”
薛业一笑“她走不快,你们直接去集训”
“嗯,直接拉过去,封闭半年受罪。”傅子昂犹豫几秒,拿出一个信封来,“这你收好。”
“什么啊”薛业好奇打开,立马还回去,“这是你工资卡和补贴卡,不行,我拿你工资我成什么人了。”
“拿着,每个月不多。”傅子昂又给推回去,进了省队就能拿国家补贴。当年要不是那件事彻底改写师弟的命运,他也是省队种子,估计都进了国家集训队。
“子昂让你收就收着,不想花就替他存着,省得他一分钱也存不下来。”张海亮说,“你俩先上车,我和十六再说几句。”
“那我们先上车,有事打电话,虽然师兄们过不来但也不是好惹的”傅子昂说。严峰把祝妹妹还给了师弟。
薛业跟着张海亮走了几步,提前开口“师兄,杰哥和我是认真的,他”
“我没说不让你俩谈朋友。”张海亮一向谨慎,“师父在瑞典养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到时候你自己跪师门,我也替你瞒不了多少。”
跪师门薛业又开始干搓羽绒服外兜“师父还、还认我吗”
自己是不告而别,师父那个暴脾气一定把自己腿撅断当盆栽。
“他老人家嘴硬,咱们哪个没被骂过谈朋友的事你服个软就行了。”张海亮使劲地捏了捏小师弟的肩膀,“这事我也不好说你太多,你对祝杰那个人了解吗”
“了解啊,杰哥是我同班,我追他三年才追上。”薛业言之凿凿。
张海亮不为所动,他想的多,严峰子昂到底还是孩子,再上过世锦赛也是20岁出头。“你爸妈和他爸妈,知道了吗对你俩是什么态度”
“我爸妈不管。”薛业还想往下编,惊然一愣。
自己对杰哥,真的算不上了解。他家里的情况、人员、态度一概不知,就连杰哥的家庭住址自己都不知道。
杰哥没有和自己提过。
“他爸妈不同意”张海亮的心很酸。祝杰是师弟花三年时间倒追来的,在这段感情里不占优势。
“不是,是我我没问过这些。”薛业脸红一笑,不觉得这些问题有多重要,“但师兄你放心,杰哥说了我俩不分开。”
“行,有事给我们打电话,比赛的事不急,缓缓再说,或者再过两年。”张海亮停顿,如同被冷风噎住,“是不是因为以前的事不敢喜欢女生了要是能突破心理障碍,还是找女生吧。你和祝杰”
能断就断了吧。张海亮深知体育圈的不接受度,也是怕祝杰变卦,怕他家里伤害到薛业。
“能好好的就好好的吧。”但他到底是心疼师弟,说不出口,“还有,我徒弟孔玉,性格骄傲又好胜,也是容易得罪人,他是你师侄,有什么事你俩相互照应。”
“嗯,我不打晚辈。”薛业开着玩笑,把躲在腿后的祝墨拉过来,“这是哥哥的师兄,说再见。”
“叔叔再见。”祝墨穿一件斗篷式的羽绒服,戴毛线球帽子。帽子上别着蝴蝶发卡,又大又蓝色。
“啧,怎么就叔叔了,我有这么老吗春节之后我能回来一趟,再来看你们。往后没人再欺负你。”张海亮最后在薛业头上揉过一把,上了车。
送别师兄,薛业抱着祝墨往田径场赶,现在他还是二队的替补。但有了师门的光环,待遇大不一样。
一队还在训练,二队已经解散,孙健蹲在沙坑旁边筛沙子。
“怎么你在”薛业给祝墨的围巾又往上提一提,只露眼睛。祝墨想和哥哥说自己快要憋着了,不敢。
“男神,我受罚呢。”孙健见着祝妹妹立马扔了筛子,“来来来,我抱一下”
“你手不干净”薛业把他一脚踹远,不理解这帮体育生有什么毛病,见着祝墨就想抱一把。
找机会捶飞。
祝墨见过孙健许多次,曲着胳膊勾住薛业的脖子,眼睛却看着这边“黑哥哥好,你手不干净。”
孙健站旁边委屈“我皮肤黑是晒的,我哥说我小时候白着呢。这不叫黑,叫古铜色。”
“古铜哥哥好。”祝墨立马改口,长长的头发被狂风撕成左一缕右一缕。
昌子哥哥不在,没有人给她扎辫子了。
薛业把这些头发塞回围巾里,依他的主意直接剪了就行。“你怎么又受罚了”
“测试呗,成绩不理想,我哥也没面子。”孙健凄凄哀哀,“只能说咱体院要求太高,我这成绩在别的学校肯定一队。”
“弱”祝墨还在,薛业把脏话咽了回去,“弱弱就是欠练,老实挨罚吧。”
“没说不练啊,明年我必冲国一。”孙健老实地蹲下干活,薛业蹲在他右边。祝墨像个小麻雀围着男神绕圈跑,真可爱。
“祝墨,回来。”薛业时不时高举右手,以免身体被母子绳捆住。他再一次感叹这旺盛的精力,是个跑马的料。杰哥小时候一定也是这样,噔噔噔、噔噔噔的,一定从小就是圆寸,带杠,帅翻幼儿园。
从小就是幼儿园里最野的崽。还好上了高中才遇上杰哥,要是幼儿园里认识,嚣张的自己一定天天被杰哥打哭。
祝墨听到召唤,抱着膝盖蹲下,跟着薛业一起挑小石子,还是不爱说话。
“男神。”孙健像河马潜水,身形健硕却无声地靠过来,“要不你收我当徒弟吧,我给你拎包。你要收了我,我和孔玉就是一个辈分了,有面子”
薛业不说话,只是用眼神告诉他,你想得挺美。
孙健立马笑开了“我随便一说,你是罗老的弟子,张海亮的师弟,肯定不轻易收徒弟。我不就是羡慕孔玉嘛,谁不想有个好师父。师父带入门比什么都重要,少走好多年弯路,高不过这几天可有他受的,每天气得脸色涨紫,茄子包似的。”
“孔玉”薛业立刻警觉,“他怎么了”
“生气啊,这几天开始交流学习,外校来体院观摩,其中就有今年三级跳的银牌,明里暗里说孔玉顺风向跳也不行,师父再好顶个屁用。”孙健叨叨不停,像和上级交代情况,“我凭良心说,孔玉绝对有能力,但是他太容易急躁,激进,总输在心理战。一跳稍微失误,二跳三跳救不回来的。”
明里暗里说孔玉薛业没那个好心替他解围,但师从同门这四个字,好比一根隐形的绳索把他俩划成一堆。孔玉阴小师叔,是窝里横,孔玉在外面受气就是师门受辱。
“明天还有交流学习”薛业问。
“有,下周五才走呢。”孙健回答。
“行,哪天碰上了再说。”薛业松开拳头,手里一把小石子,“什么货色就敢挤兑我师侄了。”
孙健赶紧鼓掌捧场。唉,男神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差,说翻脸就翻脸。
“薛业。”祝杰在铁丝围墙外面站住。眉骨的伤口快能拆线了,耳垂下方却多了一道口子。
“杰哥杰哥你回来了”薛业的冷峻脸瞬间柔化,欢快地跑过去。孙健看傻了,原来男神不是翻脸,他是学过川剧变脸啊。
“吃饭没有”祝杰的手指伸过铁网,缓慢地刮薛业鼻梁。刮到鼻尖将鼻翼一捏。
“没吃,我等你回来一起吃。”薛业将脸凑近,方便撩刘海,舒服得闭上眼。
哥哥回来了。祝墨也跟着跑,一直跑到围墙边上,仰着谨慎的小脸“哥哥好。”
“嗯。”祝杰低头看她。
突然身边有个妹妹,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妹妹,他始终找不准交流的方式。万幸的是祝墨长开了,刚出生那时候特别丑,还能哭。还没有头发。
“你俩干嘛呢”但他偶尔会和祝墨有视线接触,比如现在。
“帮哥哥和古铜色哥哥捡石头。”祝墨看了看沙坑,“古铜哥哥说他不黑。”
古铜哥哥祝杰看到沙坑旁边的男生。孙健,男的,抱过薛业一次,叫男神数次。
他皱了皱眉“不是古铜色,他就是黑。”
“杰哥你忙完了”薛业趴在铁网上,像急于出狱的小囚犯。
“忙完了,你一会儿要训练”隔着铁网,祝杰往薛业的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动作很快,快到没人发现他们的手指勾结过一秒。
北风很冷,他们的手滚烫。
“有训练,可你回来了我就不想训了。”薛业很坦率,紧一紧拳头,里面是刚硬的东西,他一看就愣了,“钥匙”
“把房租好了。”祝杰喜欢高领,羽绒服同样带领子,拉起来遮一遮下巴,“咱们住的,已经租好了,新换的门锁。”
薛业不敢相信,匙齿压住皮肤生疼因为攥得太过用力。“这么快啊杰哥我没做梦吧我以为你说租房怎么也要春节过年之后。”
祝墨赶紧学哥哥,拉围巾遮下巴“这么快啊”
“快么”祝杰又把手伸过去,猝不及防地弹了祝墨一个脑瓜崩。早就想弹了,让你小时候那么能哭。
君子报仇,四年不晚。
祝墨被弹傻眼,戴着帽子还是很疼,委屈得嘴角下撇,想找昌子哥哥。
“不服啊小不点。”祝杰支着膝盖研究她的表情,再看薛业,也是傻乎乎的样子,“别发呆了,快点,刚拿到的钥匙,陪我看看房。”
“哦好,杰哥你别急,我很快”薛业大梦初醒,抱起祝墨往操场的出口跑。
要和杰哥同居了,薛舔舔你简直人生赢家
风很大,祝墨被这个哥哥和那个哥哥抱出习惯,不爱自己走路,可是当着亲生的哥哥就不敢了,乖乖地拉着薛业右手,一小步一小步追赶两个大人的步子。他们在说什么,有时她也听不懂,只是觉得哥哥最近笑了很多,以前在家从来看不到。
“哥哥。”她突然停了,看向自己的右边。
祝杰脚步一停,还在想后天和谁打,能排多少积分,拿多少钱。“有事”
“哥哥拉手。”她把手伸得很高,因为哥哥太高了。
拉手祝杰从没有拉过她,只朝自己妹妹伸了一根食指。
“你太矮,拉不着就算。”祝杰说。祝墨够着那根指头,直接攥住了,攥完露出大功告成的笑脸,又开始往前迈步。
真的矮,小不点,也不知道将来祝墨能不能长到1米5。三人的步调极不统一,两边的要迁就中间那个,薛业差点顺拐。出了东校门往左,再经过一条三岔路往右,不到20分钟的路程,祝杰细眯着眼看前方,感受和薛业回家的心情。
现在这个家是临时的,小了点,破了点,以后一定换个好的。
“杰哥。”薛业叫他,发现杰哥竟然偷偷在笑。
“怎么了”地上有坑,祝杰拎着祝墨的羽绒服帽子,直接把她提过去。
“没什么,我今天还没说喜欢你。”薛业的刘海被风吹开,露出美人尖,呼出一团团热气,“杰哥我喜欢你。”
喜欢自己。祝杰将脸惬意地扭开,随即高领扯起来“起风了,别说话,回家再说20次。”
“杰哥。”祝墨被风吹得眯眼睛,“杰哥,我也喜欢你,你坠好了。”
这一秒,妹妹的概念突然间在祝杰脑中开始具象化,极其迅速,第一次从混沌的字面意义变成了眼前的小女孩。
“杰哥是你叫的么”他的手心里全是热汗,因为把食指给了妹妹,心里是紧张,“再瞎叫给你挂20层。”
“哦”祝墨半信半疑地点头。
三人又开始顶风往前走了,前面是家,不是一栋房子。有薛业,还有一个祝杰看了看左手边,还有一个将来长不过1米5就扔了算的小矮子。
明天先给家里墙上钉两个挂钩,一高一矮,谁犯错,就把谁挂上去。祝杰把运动包给薛业拎着,顺手替他拢一拢吹乱的刘海,美人尖,自己的。
不能给北风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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