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我说能就能

    杰哥没去集合薛业不信。很快陶文昌的电话打过来,说孙康、白洋、教练都在找人, 是真的不在内场。

    陶文昌挂断电话,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祝杰肯定和薛业在一起, 结果也不是。那他去哪儿了

    薛业把嘴里的鸡蛋黄咬碎, 大口吞咽,喉咙被吸了一路的感觉好像还在。主办方放出不少家属票, 身边熙攘热闹的人群瞬间失色。

    杰哥不在不会是后悔了然后跑了吧薛业心头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不可能,薛业又立马否定, 杰哥要是后悔就不会留字条了。他把小纸条拿出来看, 字迹很潦草。

    杰哥不爱用微信,却经常往自己书包里塞纸条, 提醒训练时间或场地的临时更改。

    那人去哪儿了薛业心不在焉地赶到志愿者工作站集合,看台几乎坐满,迎来了最忙碌的一日。这是大型比赛的惯例,闭幕式当天比开幕式更混乱。来自五湖四海的家长们仿佛统一口径, 拉住他问同样的问题。

    洗手间怎么去某个看台座位怎么走能不能帮忙照张相

    闭幕式的全程薛业一眼没看, 唐誉也忙飞了。刚坐下喝水又站起来,闭幕式结束了, 志愿者引导人群秩序疏散。

    赶在正午12点之前, 一场声势浩大的体育活动圆满地画上句号。薛业拖着沉重的双腿回了酒店, 1906里还有杰哥收拾好的行李箱。他开始动手打包自己的东西,手机不早不晚地响了。

    “喂, 是我。都收拾好了”张蓉把车停在泊车位, 心情回到带薛业去医院的那个冬天。

    “嗯。”薛业背好包, 拉出黑色行李箱的拉杆。

    张蓉的回忆被薛业的声音牵回现实,这孩子,想逼他多说一个字都难,真不知道小杰怎么和他沟通。“那下来吧,你站酒店正门等我。”

    “谢谢。”薛业不自禁地握紧拉杆,撞上了1906的门。

    杰哥去哪儿了

    他先去2020,把房卡和随行证件全给陶文昌。“你帮我退房吧,再帮我和3号车的司机打个招呼,我提前走。”

    “你不回学校啊”陶文昌看他一身落寞,想问又不敢深问。

    从这个玩消失的路数来看,最有可能的状况是祝杰昨天脑子一抽把薛业给办了,今天清醒过来又产生了直男的自我厌恶,导致了一场拔鸟无情的悲剧。

    又他妈开始周期性波动了,神经病吧。

    “不回。”薛业拢了拢身上的红白队服,又看唐誉,“照片我尽快整理完发给你。”

    “不急不急。”唐誉更不敢问,祝杰的脾气没人摸得透,昨天当众秀恩爱已经超出自己的理解范畴。他对同性恋的惊人抵触不像装的,是后悔了吗

    “你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接。”唐誉说。感情里的事他爱莫能助,祝杰太欺负人了。

    “我没事。”薛业摇摇头,无意识地咬着队服高领的领口等电梯。他迈出酒店大堂的正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副驾的车窗降下来,里面是张蓉。

    “行李放后备箱吧,我先带你去医院。”张蓉下了车,身高比擦肩而过的大学生运动员还高,也比薛业高。

    “嗯。”薛业变回寡言少年,车型不认识。他认识大g,杰哥给看过照片还问帅不帅,自己说帅,杰哥说高考完就买。放箱子时车门磕了手背,他毫无痛觉地关上后备箱,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一动不动看窗外,从未有过的安静。

    张蓉冲后视镜干笑一下。“怎么不坐前面啊你杰哥家里有急事,过两天就回学校。”

    是回家了哦,那行。薛业这才有点反应“杰哥不让我坐别人车的副驾。”

    行吧,又是杰哥不让。张蓉只好踩一脚油门朝医院出发。

    正午12点车在家门口停了,祝杰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下车进屋。爸妈都在,客厅死一般沉寂。

    “回来了啊。”祝杰在双人注视下放好钥匙。

    “嗯,我也刚坐下。”祝振海在喝茶,横阔地坐于沙发正中,茶几和玄关柜上各一座天眼原石堆砌的八臂六耳双面佛,足有半米高,“坐,你妈做饭呢。去你姥爷家了”

    “去了。”祝杰拽一张椅子坐下,手机甩出去,不跟祝振海直视,“没事的话我上楼了。”

    “有事,你妈给你做饭呢。”祝振海的茶杯放下了,脸绷得很紧,呼吸带动宽厚的鼻翼鼓张和胸口起伏。

    一个穿戴齐整的女人,哨兵一样驻足于厨房门口看着儿子,黑发在额前分开两捋绑向脑后。手里是一盘炒菜和碗筷。

    “妈。”祝杰侧身回视,“你有事找我”

    “没事,怕你在外面吃不习惯。”赵雪步态轻盈没有脚步声,护士工作习惯隐藏足音,“累不累本来我和你爸应该去看的,脱不开身。来,尝尝。”

    祝杰的脸同样绷得很紧,侧脸和赵雪像,神态更像祝振海。他随便夹了一块,咽完把筷子放下。“没事了吧没事我现在上楼了。”

    “小杰。”祝振海站起来,对抗性运动员的出身,退役多年体格不输给儿子。

    “有事”祝杰倚着冰冷的椅背看他过来。

    祝振海动作幅度很大,顺手收了桌面的手机。“比赛一切顺利吧”

    祝杰一动不动,看都没往手机上看。“还行,赢了。”

    “没别的事”

    “没有。”

    “听说有人给水里下肌松剂了”祝振海捋了捋袖口,一串世面难得的西藏天眼露出来。

    “是么”祝杰和父亲一个短短的对视,瞬间错开眼神,他拿起筷子又吃一口,最后筷子一扔,“我不知道。”

    祝振海坐在了对面,当着儿子查他的手机。“听说还受伤了,人是你们学校的。”

    “不太清楚。”祝杰在家一向没耐心,余光里就是天眼石佛像,八臂,六耳,双面,“有事就说,没事我上楼歇着,胃疼。”

    “没伤着你就好。我和你爷爷都当过运动员,各路牛鬼蛇神见太多了,应该早提醒你。”祝振海随便点开一个,往上翻聊天记录,“下午什么安排”

    祝杰疯狂想念今早睡醒怀里有人的真实感,和昨晚偷偷舔过的那圈奶白,还有他咬在薛业咽喉上的那一声杰哥。

    “回学校。”

    祝振海顺势往下问“不着急吧,腿伤复发了吗”

    “没复发。”祝杰一脸无所谓地站起来,“下午回学校写检查,司机接太早了,闭幕式没参加挨批了。”

    “一个破闭幕式。”祝振海的沉默很刻意,“上楼歇着吧,下午司机送你。”

    “嗯。”祝杰迈上台阶,胃粘膜突然升起近乎痉挛的抽痛。他压一压恶心,往上走,推开卧室门,一片漆黑。

    祝振海还在查,手机屏幕停在微信隐私的通讯录黑名单里。他怀有目的性地点开备注叫xy的,最近一条的回复是“一句”。

    再往上,是杰哥晚安。

    再往上,是这个男孩问,如果还能做普通朋友,考完英语在学校门口等等我行不行。

    再往上,是儿子回复他的,我是直男,嫌同性恋恶心。

    再往上,杰哥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赵雪无声地端来一杯茶。“别查了,和上上周一样,肯定是拉黑了。”

    祝振海开始查最近联系人和短信。“查酒店录像,看小杰这几天和谁一起住。要还是高中那个”

    “儿子是真性同性恋,他不正常,我提醒过你,有女朋友也不能信。”赵雪朝他伸手,“手机给我。”

    祝振海叹气一声,男人的直觉确实不如女人。“尽快安排他出国吧。”

    “晚了。”赵雪看着手机,“微信记录能恢复,如果小杰和他还有联系,瞒不住。”

    “那就查短信,通讯记录和信息都翻一遍。”祝振海加重了语气,“查他,小杰名下的一切都要查,学校那边也查。你看他刚才的态度,以为自己上大学能打比赛就翅膀硬了。”

    “我记得他叫薛业。”赵雪心领神会,“初中让你把儿子送出国,你偏不听。初中走了现在还有这种事”

    祝振海常年不带表情的脸在抽动,眼底浮现出无比惊人的厌恶。“出国国外同性恋更多,儿子不在眼皮底下你能放心”

    “放眼皮底下也没用,已经不正常了。”赵雪说,“真性同性恋是天生的,高中他还关得住,现在怎么送”

    谈话氛围猛地降到冰点,空气如同上冻。

    最后祝振海拿起茶杯。“送出去,先把他们分开。咱们的儿子不能喜欢男人,同性恋是世界毒瘤,有一个死一个。”

    薛业趴在理疗床上犯困,短短几个小时如同经历一场梦。拍片、专家会诊、制定个人治疗方案最后这帮给健将级运动员会诊的专家居然建议保守治疗,没有一人主张开刀。

    健将级运动员的医生,薛业想都不敢想。

    “怎么样,冷了吧”张蓉拿白床单来盖上,薛业脑袋里好像只有一根筋,医生吩咐脱衣服等候,他就脱了,只剩一条内裤也不怕感冒。

    “困。”薛业实话实话。

    “你别操心,这帮都是脊椎外科最顶尖的权威,我没退役之前,全队的伤就靠这帮老畜生撑着呢。”张蓉最理解因伤退役的痛苦,“你嗜睡也可能和腰椎有关。”

    薛业的眼睛困得酸涩。“真的”

    “有可能,具体看你治疗进度。”张蓉对他肩上的创口贴皱眉头,“困就睡吧。小杰一直以为你转系和不报到是因为他没等你,有伤不早说,他还以为你抑郁症了。”

    “我不会抑郁。”薛业紧紧攥着手机等信息,运动员的意志力,认命不认输。

    “行,知道你厉害,睡吧,睡醒觉医生给你整脊。”张蓉伸手想撩他一把刘海没想薛业躲了,“还不让碰啊”

    这小子是真不好接触。

    “不让。”薛业摇摇头,趴在左小臂上再不吭声,最后偏过脸睡着了。

    一睡就是两个半小时。

    主治医师来过,看他睡着没叫醒,张蓉陪同一直等到下午6点。理疗室是单间病房,医师又来一次,提醒张蓉再过半小时必须叫醒。

    “行,我叫他。”张蓉答应,和这些医生是二十年交情的老面孔了。刚关上门又有敲门声,只不过这一回特别急,特别猛。

    张蓉又困惑又无奈,深提一口气之后眼皮直跳,千万别是小杰。门打开了,扶着门框的男生一身全黑,圆寸带杠,眼角有毛细血管破裂过的痕迹。

    “人呢”祝杰挎着他巨大的黑色运动包,身上是汗。

    张蓉顿时失声,和门外互相对视,孩子长大了,该来的还是会来。

    “挺严重,能在这帮人手里治8个月已经破记录了。”张蓉偏身放他进来,下一秒将门紧锁,“你去过姥爷家了小杰我问你话呢”

    她立马闭住了嘴。

    祝杰蹲在理疗床的正前等人醒,表情骤然放松。薛业明明睡着却感觉到有人来,呼吸逐渐加重变得不怎么均匀。

    屋里只开一盏台灯,随着夕阳最后一丝光亮的落下,两个孩子的侧脸被巨大的浓雾状的阴影接连吞没。但没等几秒,张蓉就在阴影最重的位置看到两双眼睛,闪亮地看着对方。

    “杰哥,教练没整你吧”薛业眨着眼睛笑出来,偏着头趴着,压红的下眼睑黏着睫毛,刘海蔫蔫地搭在眼窝边上。

    “没整。”祝杰把那些不听话的刘海拨开,寻找一个不太清晰又略平的美人尖。

    薛业很好看,不想叫外人看。

    “那就行,我还担心教练不让你参加闭幕式了呢。”薛业笑到一半又不笑了,“杰哥你眼睛怎么了”

    “堵车,跑过来的,可能这两天有点累。”祝杰眼角红得吓人。薛业不会乱猜,不用曲解自己。

    “挺红的,疼么”薛业想伸手,没敢。

    “疼。”祝杰直言不讳,“你有药啊”

    “没有。”薛业摇头,撑着前半身支棱起来,“杰哥”

    “说。”祝杰把他的仓皇和紧张尽收眼底,“薛业,你要是敢说自己后悔了,我现在把你打服。”

    “没后悔啊。”薛业大幅度地摇头,他匆匆扫过张蓉一眼,拉着祝杰的衣服往自己这边拽一把,“杰哥,咱俩以后能不分开么”

    “能啊,我说能就能。”祝杰说,说完摁住薛业的脸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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