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徐桂芳走了三个时辰的山路,早就饿坏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家里白面不多了,这一碗面条扎实的很,怕是至少用了四两面。

    刘凤仙常年哮喘,一张脸就像水煮过的大馒头,没有一丝褶子,此刻她脸上又挂着几分笑,是一种奇怪的病态。

    徐桂芳以前不知道,其实她妈这就是典型的激素脸。

    她掏出裤兜里被体温捂得暖融融的大枣,说道,“爸,妈,大哥,这是从学校树上摘的大枣,可甜了,快吃吧!”

    她妈摇的像拨浪鼓,说道,“我吃了一个窝窝,喝了两碗粥,肚子里一点儿空没有!”

    徐忠民也没吃。

    刘凤仙笑着说道,“今儿你三姨来了,说是你表姐已经去县上面粉厂上班了,厂里发了半袋子白面,她送来了几斤,说你读书辛苦了,得吃点好的,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刘凤仙娘家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三个妹妹。她是高小毕业生,那个年代这个学历还算可以,得到了一个去粮站工作的名额,她三妹刘凤玲嘴甜冲她撒了娇,又哭了一场,就将机会让给她了。

    本来以为招工机会多得是,谁知道从那年后,国家开始重视教育培养大学生,他们这些g高小生根本不值一提,别说粮站这种单位,就连纺织厂招工都不招正式工了,只招临时工。

    临时工干活多,挣得少,刘凤仙没去,转年就嫁到凤仪村了。

    徐桂芳心下奇怪,她这个三姨,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这次怎么这么好心了?她并不知道,刘凤玲是送来五斤面粉不假,但走的时候要了小半袋地瓜干,至少有二十斤了。

    才吃了两口面条,弟弟徐红强妹妹徐桂香回来了,他俩是双胞胎,今年十一岁了,在村子里读小学五年级,今天放了学就被徐家爷爷叫走帮着搓玉米棒子去了,两只小手都被玉米粒硌的通红通红的。

    徐红强还好,从小身体比较扎实,徐桂香生下来就小,身体一直不好,虽没有大病,小毛病不断,光看个子比徐红强矮了一头不说,身上瘦得很,比徐桂芳还瘦,看着风一刮就能倒了。

    徐红强一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的红枣,抓了一大把就吃,又看到徐桂芳吃的白面条,喊了一声二姐就凑上来要求分着吃,徐桂芳用一只小碗给他拨了一些。

    徐红强却不端碗,指了指上面的荷包蛋。

    徐桂芳又拿了一只小碗,都拨了一些面条,将荷包蛋用筷子切开了,各自放了一块儿在上面,示意弟弟妹妹一人一碗。

    徐红强高兴的接过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徐桂香一直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淡漠,徐桂芳招呼她吃面条,她迟疑了一下,先看了看母亲刘凤仙。

    刘凤仙的脸色淡淡的,问她,“桂香,你们奶奶都给你们吃了什么?”

    徐桂香回答道,“吃了粥,咸菜和馍馍!”

    刘凤仙继续追问,“白馍馍还是黑馍馍?”

    徐红强抢着说道,“黑馍馍!奶奶说白馍馍留着给小姑吃的!”

    刘凤仙鼻子哼了一声,十分不高兴。

    这两个老家伙真抠门!谁稀罕吃黑馍馍了?这不是白白使唤亲孙子吗!

    看到妹妹不肯吃,徐桂芳将小碗直接塞过去,徐桂香咽了咽口水,说道,“二姐我吃饱了,你快吃吧!”

    徐红强吃完了自己的面条,伸出手就把徐桂香的面条抢走了。

    徐桂芳有些生气,趁着刘凤仙去了灶间,对弟弟说道,“徐红强!你怎么能抢桂香的面条!以后二姐要有什么好吃的不给你啊!”

    徐红强是个憨子,问道,“我没抢啊,是她不吃!”

    徐桂芳伸出手敲了敲他的头,说道,“三妹那是让着你!你这当哥哥的连这个都不懂?”

    徐红强哦了一声,捂着头出去了。

    徐家人多屋子少,院子除了北屋,还用碎砖头盖了两间厢房,小的做了灶间,大一点的就是徐桂芳和徐桂香两个人住。

    吃过饭,姐妹俩回到自己屋子。

    徐桂芳又困又累,但她顾不上睡觉,一进屋子就问,“桂香,你打听了吗,县中有没有也叫徐桂芳的?”

    徐桂香班上有个女同学的哥哥在县中上学,也是读高三。

    徐桂香摇摇头,说道,“小珍他哥哥特意帮着问了,说是四个班都没有叫徐桂芳的,高二的也帮着打听了,没有这个人!”

    徐桂芳皱了皱眉头,其实她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

    前世她高考前虽然出了点意外,晕在了考场上,但她那时已经把语文试卷做的差不多了,作文就剩下最后一段没写了,其他科的考试都是正常发挥的,根据平常的成绩,最多也就是往下拉二十分,即便如此,考过录取分数线是绝对没问题的。

    她心里给自己估计的分数是至少四百五十分。

    但她出来的分数,只有三百五十分,大专录取线是三百六十分。

    虽然她无论如何都不信,但这是高考,不可能让你看卷子查分数的。

    之后她人生的轨迹急转而下,家里没钱供她复读,匆忙嫁人,被糟糕的婚姻拖累了二十年,三十七岁才离了婚。

    人生最美的一段年华就这样浪费了。

    离婚那年她离开家乡去省城讨生活,最穷的时候吃不上饭,晚上也只能睡在桥洞子里,后来从小吃摊摆起,到开了连锁饭店,十年间净资产五六千万,虽然称不上豪富,但比一般人是好太多了。

    她记得很清楚,四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被拉着去参加了省城的老乡会,席间有个同乡,不但和她是一个镇上的,连名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再一细问,竟然高考也是同一年,不同的是,她落榜了,人家考上了医科大,如今是省立医院内科的主任。

    她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觉得俩人还挺有缘的,谁知越细谈,那主任脸上的表情越不自然,后来还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溜走了。

    回去后仔细想想,才觉得非常不对。

    虽然时过境迁,她也算苦尽甘来,早对当年的事情释然了,但还是忍不住托人好好打听了一下,那一位省立医院的主任徐桂芳,的确是从千山镇考出来的,更神奇的是,原籍户口还是他们凤仪村的。

    她可不记得,他们村有谁和她重名。

    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那个省立医院的大主任,当年是顶着她的名字,用了她的高考成绩读了大学。

    可惜的是,镇派出所早不知道换了几茬人,那时候的户籍档案就是一张纸,时有遗失是肯定的。

    谁也不知道那位“徐桂芳”原名叫什么,是从哪里迁来的。

    不过虽然不知道原名,但徐桂芳记住了她的相貌,即使那个假徐桂芳现在也才十几岁,她相信也能一眼认出来。

    可惜的是,重生也有一个多月了,千山镇高中每个同学的脸她都仔细看了,并没有那个人。而且村子里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不少,但绝对没有和她重名重姓的。

    其实让徐桂香打听也纯粹是碰碰运气而已。

    徐桂香看到二姐似乎闷闷不乐,从灶房端来一盆热水,说道,”二姐,你泡泡脚吧,走了山路这样解乏!“

    徐桂芳笑笑,抱住妹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徐桂香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桂芳和徐桂香各自就着咸菜喝了一碗高粱米粥,背着大竹筐出了门。

    虽然已经初冬了,但山坡向阳的地方还是可以打到猪草,家里后院偷偷喂着两头猪,一般是等到过年时卖掉,是一项很重要的收入。

    走到村外山脚下,赵青青已经背着大筐等着了。

    赵青青昨天到家吃了饭就睡下了,早上五点钟起来,按照徐桂芳告诉她的方法,将卷子上的错题全都看了一遍。

    大概也因为清晨脑子格外清醒,她自己能明显感觉出来,那些知识点记起来特别快。

    不像以前,一大坨的文字和数字固执的徘徊在脑门外,就是不肯进去。

    赵青青心情很好,她家也养了两头猪,但她三哥下地再忙再累,也不忘打猪草,顺带把猪圈收拾的清清爽爽,旁人都插不上手,因此她干活儿还在其次,竹筐里压了两本书,预备上了山好好看看。

    走了大约一个钟头,终于找到一处向阳,青草又十分茂盛的地方,当然,说是青草不太准确,是半干半黄的枯草。

    这种草拿回家切碎了喂猪很好,而且草是半干的,还不容易坏。

    三个人各自低头用铲子猛铲了一阵,将铲下来的草都归拢到一起堆着,并不着急往筐子里装,而是继续踩着山路往上走。

    俗话说,靠水吃水,靠山吃山,青山对于村子里的孩子来说,永远有无穷的吸引力,原因无他,山上能找到吃的。

    春天可以上山挖野菜,夏天可以采蘑菇,秋天能摘到好吃的野果子,除了这些最基本的之外,还可以掏鸟蛋,去水泡子里捞鱼,做个陷阱网兔子,树林子里大的野兽没有,山鸡兔子倒是很常见。

    如今已经入了冬,山上有些光秃秃的,但也不是没有东西,徐桂香放了学很爱在山上转悠一会儿再回家,前几天她在一处悬崖边上发现了一棵歪脖子野生柿子树,大概是因为太陡峭了,而且周围还有更高大的树木遮挡,下面的果子都被摘走了,但上面半数红彤彤的柿子都还好好儿的挂着呢。

    徐桂香走在最前面,很快就来到柿子树旁边的山坡上。

    再往上走已经没有路了,徐桂芳牢牢抓着两旁的粗藤,扭头一看,后面的赵青青有点胆小,踌躇着不肯往上爬。

    徐桂芳看到妹妹徐桂香已经爬上去了,便对赵青青说道,“青青,你就在这里等着吧,等一会将柿子运下来你接着!”

    赵青青有点羞愧的点了点头,其实这一段山不长,也就二三十米,爬几步就上去了,但她就是很害怕。

    徐桂香用衣袖擦了一把汗,笑着问她,“二姐,你上去还是我上去?”

    论爬树,徐桂芳还是不如徐桂香,因为三妹比她更瘦,个子还没起来,按道理是更灵活些,不过,她看了看离柿子树也就两米的悬崖,决定还是自己冒这个险。

    徐桂芳将肩上的筐拿下来,用镰刀割了一把藤条,一头拴在腰上,另一头拴在树干上,背着事先准备好的长棍蹭蹭就爬上去了。

    爬到树干的最高处,一只手牢牢的抓住树杈,另一只手拿着棍子冲柿子多的地方一通乱打。

    大大小小的柿子如冰雹般落下来。

    徐桂香弯着腰在树下捡。

    很快树上的柿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树梢上零星七八个,那地方太高,两米的的棍子也打不着,想要摘只能在往上爬。

    她身子稍微动了动,转头不经意往旁边看了看。

    两米的距离在树上看着也就两三掌吧,若是她不小心一哆嗦,没准儿就给掉进悬崖里去了,那可是深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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