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
徐皎皎檀口微张，拿着饮子的手险些歪掉，一边的忍冬赶紧扶住她的手，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赵家？哪个赵家？”她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赵家表兄？赵家？”
她今年才八岁吧？
三娘四娘都是过了十岁才开始学习管家庶务之类的事情，正正经经议亲且要十一二岁之后，她嫡亲姐姐五娘眼看着要十一岁了，卫氏还没急呢。
“是怎么说的？”
半夏摇了摇头：“爹爹只是听见了一句半句。”
窦大虽然为了自己的女儿考虑，但是去翻看尚书信件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爹爹说，今天冯家公子来见翰林，被尚书大人叫去聊了一会儿。正赶上泾阳送信过来，尚书大人读了信对冯家公子道，赵家惦记上了八娘。”
“冯家公子？冯步谨？”
徐皎皎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突地站起来：“香橼呢？去找个精致荷包出来，里面放点上造的清凉膏并仁丹。忍冬来，给我略擦点粉，半夏去打听打听冯世叔的行踪。”
她一连串地发话，几个大丫环各自指使了小丫环忙活，忍冬亲自服侍她坐到了妆镜前头，手下利落地打开了几只粉盒。
“小娘子要擦什么粉？茉莉香粉？玉簪粉？珍珠粉？定粉？”她想了想，又取出一只鎏金盒子，“这是前儿才送来的，玉容楼新制得的粉膏，还没命名，先叫府里头的小娘子并夫人们试试。”
徐皎皎的年纪尚小，而且皮肤白如凝脂，平时是半点粉膏也不肯用的。忍冬的手艺除了梳头竟用不上什么，今儿看见小娘子突然想打扮，打起精神一口气把徐皎皎的存货全都翻出来了。
“哪个最白？最好是无香的，”徐皎皎看着几个精致小盒子，吩咐道，“把我脸色画白些，唇色也遮一遮，看起来憔悴些。头发打开重梳，要双环髻，不簪金花，用珠儿链缠一下。”
她第一次看见冯允的时候，就是这副装扮。这次既是道歉加上扮可怜去，打扮得幼小无辜些，大抵好说话些。
上次冯允误把她当做痴傻儿，说了几句心底事，虽然难免有些尴尬，可正是有了这层关系，她才好开口问对方自己的亲事。既分享过心事，总会亲近些。
忍冬有点失望，她可是府里头有名的巧手，就算是给了徐皎皎，有时候卫氏还会把她借回去梳头的。小娘子这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叫她好好显示一下手艺？库房里头夫人老夫人赏的头面可都放着好些日子了！
梳过了头，准备了礼物，又打听着冯允这会子在园子里头看书，徐皎皎吩咐半夏跟着，一路找了过去。
两人沿着游廊走了一回，方看见冯允正坐在翠微湖旁边的几株垂柳下头，旁边只得一个童子，正闲得无聊在用柳条编蛐蛐笼子。
半夏微微放重了脚步声，童子立刻惊醒，却是站在那里看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的样子。
冯允坐在树下拿着书，其实却没看进去，看见书童一副呆样子，笑骂道：“发什么呆！去那边编你笼子去！”
他已经从冯家离开了，士林中多有称赞他不与幼弟争夺家产的，可冯家却真个一点家产也不曾分与他。不光是如此，冯阁老甚至还示意让他自请放外任。
冯允才置办好宅子，又雇了一家人。老头子给他做了个门房，老婆子洗洗涮涮做做饭，还有个六岁的小孙子，跟着他做个童儿。听话是听的，只是难免呆些，见人就不知道手脚何处放。
待得童儿避走，冯允才看见走过来的小娘子，竟是之前在徐五书房见过的徐皎皎。
“冯世叔，”徐皎皎行了个屈膝礼，见冯允点了点头，便走过来径自坐在了他旁边的垂柳下，“今天天真热呀！”
徐皎皎还在游廊上找他的时候，冯允就看见了。只不过当时没认出来是她，只是看见有人来来回回地路过这边两回。先前他还道是找什么东西，后来他坐起来，就看见那边两个身影迅速地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联想起刚刚的事情，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小娘子是来做什么的？只怕是来绕了弯找他打听赵家来信的事儿吧？
偏巧这猫儿似的小姑娘还一副天真的自来熟口气，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倒似真个来乘凉的。
“嗯，天热。”
如果是平时，他也就把实情和盘托出了。女孩子关心自家亲事也是正常的事情，敢大着胆子来找他打听，也算得上是行事果决。
可瞧着她，冯允就想起来那天在书房里头自家把这小姑娘当傻子的事情。后来被徐五一语道破，又在外头听了徐皎皎戏弄国公家小娘子的事情，方才知道，倒是自己看走了眼。
现在再看这小姑娘一副自然已极的神情坐在他身边，他就总寻思着逗逗她。
回答了一句，他重又把腿上的书拿起来，放在脸前头读起来。
徐皎皎气结。
她发誓，她看见冯允书后头的脸上带着笑了！
不过，徐皎皎撅了噘嘴，她倒不怕冯允故意报复之前的事情。这样总比他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好说话。
“冯世叔，之前是我错啦，”徐皎皎的声音随了卫氏，又软又糯，可却不尖细，只觉得温和，“我还没怎么没见过外人，所以一时间呆住了，不是故意叫你误会的。”
“——再说，”她也觉得自己很无辜的呀，“你也没问过我呀，我那天都吃饱了，还硬叫你喂了半块儿糕，回去就不消化了。”
冯允哪个真的生气了，对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娘子，他虽是大黔朝最年轻的进士，可也已经十六了。只不过，看着这小娘子古灵精怪，又一副极会看人眼色的样子，忍不住逗弄她。
“好，”他把书放下，看着徐皎皎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忍不住继续逗她，“我不生气了，你回去吧。”
这人怎么就是完全不接话茬！正常人聊天有这么聊的吗？
徐皎皎庆幸自己出来之前挑了个荷包，赶紧掏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冯允：“冯世叔，现在天气眼看着就要热啦，之前祖父给了我几盒清凉膏，我用着不错，也给你一盒子。这荷包也是我自己做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啦，好不好？”
从徐皎皎手里头接过荷包的时候，冯允就嗅到了那股子熟悉的味道，还没从冯家出来的时候，他也是用惯了这些东西的。嫡母没怀孕之前，也常常亲手做了荷包，里头塞了香料或是各种小东西给他。
他接过来，在掌心微微握了握，再看徐皎皎虽然笑得灵巧可爱，可还是有一丝藏不住的焦虑在。
“你放心，尚书大人是不会同意的。”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徐皎皎呆了呆，可是马上就反应过来——冯允这是说的那封信的事情！
“那封信上说，闻君家有明珠皎皎然，问得本就含蓄，不过是试探一二，”看着面前七八岁却还要自己来打听亲事的小姑娘，再想想她那个断了仕途的爹，冯允突地有些感怀身世，多说了几句，“联姻这种事情，重点自来是合两姓之好，尚书大人既这么用心栽培你，就断然不会拿你去联姻的。”
他指点皎皎：“岂不闻榜下捉婿？我朝几位名臣，都是得了大佬青眼，中了进士就被收了做女婿。我看着，尚书大人恐怕也有这个意思。与其担心赵家，你倒不如担心顾玉成。”
顾玉成？
徐皎皎还没往这头想过，可是细细想来，祖父大人对顾玉成倒是比对孙子都好上三分。又叫徐皎皎去思远先生处与之一道开蒙……
看见小姑娘想得入神，冯允低声笑起来：“你倒是不知羞，换做是其他小娘子，听我这么直白地说，只怕早就吓跑了罢。”
这些话，就连卫氏也没和徐皎皎说过。
就算徐皎皎再聪明，在大家眼里头也不过是个小娘子，这些事体等着父祖安排就好，何须她知道？
冯允说话不像是别人那般哄着她，说话也算不得多好听，可只有一点教她心生欢喜：这人真是拿她当平等的人说话的。
“那是自然，我可是徐家的明珠儿，怎么能和普通的小娘子一般？”徐皎皎丝毫不见羞涩，“不过还要谢过冯世叔教我，平时可没人和我说这个。如果不是您告诉我，只怕我还要担惊受怕到不知什么时候呢！”
冯允喜欢徐皎皎这个落落大方的态度，忍不住又逗她：“我还以为说两句你又要哭的，我这几个月偶尔过来，旁的没听着，倒听说二夫人上门道歉又把你欺负哭了。”
徐皎皎有点赧然，她装白莲的效果好，可是毕竟是穿越过来的，想起来当时的大哭也有点不好意思。
见她赧然，冯允叹口气，正色道：“你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如果你一直用示弱的方式解决问题，下次再有人写信过来提亲，自然还是没人告诉你的。”
“得了小孩子的好处，就争夺不到成年人的权利。”
他这话也不全是告诫徐皎皎，如果当初他在中举甚至点了进士之后就坚持自己独立开个院子，至少也不至于现在出来了还一身孑然。
徐皎皎怔了一下，起身行礼：“皎皎谢过冯世叔的教诲，还请世叔教我。”
“这个以后再说吧，”冯允有点怅然，挥了挥手，“这不是谈天的地方。”
看着冯允躺下去，信手把书盖在了脸上，徐皎皎正准备离开，却突地听见书本下面传来一句问话。
“那荷包真是你做的？”
她愣了一下，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冯世叔，看透不要说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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