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锦洗完了澡,身上随意笼着一件浴袍,□□的黑色卷发披在肩后,白皙的脖颈上还残着细小水珠。她站在像一面和墙一样大的书架前,静静地浏览那些书脊。
说起这个书架,自听说要搬家后,淡锦就第一时间托搬家公司去家里先运这个书架和里面的书,那天下午还专门从剧组请了半天的假,亲眼看着他们抬进别墅里才安心离去。熊雪儿第一眼看到这么多书的时候嘴张得老大:
“小锦,你平日里那么节俭的人,怎么买这玩意儿这么奢侈?”
那时淡锦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不悦,答:“奢侈?只要二三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一个人的毕生心血,这明明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她始终记得妈妈还没有被淡展锋打成精神病时告诉自己的话。“人不读书,一日则尘俗其间,二日则照镜面目可憎,三日则对人言语无味。”
可还没来得及挑选出一本来,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亮了屏。淡锦将濡湿的头发挽到耳后,拿起手机,看到了锁屏界面的微博热点推送——
“家破人亡!揭晓三味珍背后惨剧:三口之家父母双亡,七岁孩童沦为孤儿!”
挽着头发的手指僵在耳畔。
已经开始了吗。
她还没消化掉这条信息,手机屏幕界面一变,显示了一个来电,顶端标着“老于”两个字。
淡锦接通电话,那边老于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小锦,看到新闻了吗?”
“刚刚看到。”
“那就好。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她的相关照片已经爆出来了,你们要看好她,不要叫她踏出那栋别墅。你呢,这部剧完了刚好空窗期,公司需要为你的收养新闻做准备,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那个小姑娘身边,别乱跑了。”
“好。”淡锦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光滑的木质书架上轻轻触碰,“对了,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
“你问吧。”
“等冉初秋的热度过去了,她没有再利用的价值的时候,公司准备怎么办?”
“热度过去了,当然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偷偷送去孤儿院啊。”老于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现在她对公司有用,所以公司承担她的所有开销,等以后没用了,公司自然就不花那个冤枉钱了。”
淡锦眉头微蹙,口中嗫嚅:“可是……”
“怎么,你真想帮公司养她一辈子?”老于似乎吸了一口烟,然后变得苦口婆心起来,“不是我多嘴。小锦,你的家庭状况你自己也清楚,不会傻到再给自己找个负担吧?”
淡锦低了低头。
她在想什么呢。
她和冉初秋之间,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就算能和谐共处,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除了小浅,她也不会再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
半晌,她低声说了一句:“你多虑了。”
“我就说么,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圣母心泛滥了。”
淡锦闭了闭眼,她正想说些什么时,突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大的闷响,“咚”的一声,似乎能把地板砸穿。
是冉初秋的房间。
她飞快地说了一句“回头聊”,立即挂断电话快步出门查看。
推开冉初秋的房门,淡锦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口的灯开关,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大部分家具都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粉末。冉初秋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不停地发抖,被子和枕头乱作一团,她手里紧紧拿着一个刚刚喷完的灭火器,先前的空罐“二郎神”倒在地板上,也沾染上了一些白。
她在哭,一边哭一边不断地说:“火……着起来了,火……”
淡锦几步跨到她的床边,也不管那些粉末会弄脏自己的浴袍,伸手试探着摸向冉初秋的头,“初秋?”
初秋抬起眼看她,口中有点神经质地说:“蝴蝶,全死掉了,在火里……死掉的蝴蝶!”
淡锦坐得离她近了一些,搂住她的背,“初秋,你做噩梦了,没有起火。”
初秋指着周围所有粉红色的东西,“都是火,都是……”
“别怕,明天我就找人来全部换成别的颜色,”淡锦稍微使了点劲,把瘦小的初秋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摸她的背,“别哭,我在这里。”
初秋睁着一双泪眼,仔细辨别着淡锦的轮廓,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从噩梦中完全解脱。
“……淡、淡锦?”
“没事了。”淡锦摸摸她的脑袋。
初秋眼睛里又涌上泪,哽咽地说:“我好害怕。”
“没关系,来我房间睡吧。”淡锦将自己的声音放到她所能达到最柔软的程度,“我的房间不会起火,我和你保证。带上二郎神一起,睡之前,我给你们讲故事。”
“讲完故事后,你还会在吗?”
“我当然会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房门忽然被推开,穿着睡衣的江嫣然和熊雪儿出现在门口。江嫣然已经摘下了隐形,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垂链的近视镜,她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刚刚听到楼上什么东西掉下来。”
熊雪儿哈欠连天,显然是美梦做到一半被打断,她满腔抱怨:“吵死了,真的吵死了。果然家里有个小孩儿或老人就是不消停,这都几点了?你们没事干我可还有事,本来这几天就睡不好,明天一大早又要去录音棚,下午还得去练舞室,A.N.T的演唱会马上就开始巡演了,耽误了我你们谁……”
“雪儿,别说了。”江嫣然拽了拽熊雪儿的胳膊。
“灭火器罐子掉下来了而已。你们去睡吧,我会照顾她的。”淡锦搂紧初秋。
“啧,我可真是心疼你,好好的二十岁年轻姑娘给人当老妈子。你说要是沾亲带故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陌生……”熊雪儿痛心疾首。
“别说了。”江嫣然再次打断她,强行推着她往楼下走。就算是事实,也不能当着那个孩子面说出来。
楼梯拐角模糊传来一声嗔怒:“江队!”
淡锦叹了口气,看了看怀里缩成一团的初秋,她直接搂住她的背和腿弯抱起来,用小臂夹着二郎神,一起抱到自己的卧室去。
刚刚踏出粉色卧室门时,初秋啜泣着小声问:“你、你会把我送回医院吗?”
淡锦用胳膊肘打开自己的卧室门,一边开一边说:“你想回去啊。”
“不是,我……”初秋紧紧地捏着淡锦的衣领,淡锦长长的黑色卷发□□地垂下来,蹭在自己脸侧冰冰的,“我只是怕……我知道这里不是家里,不可以打扰到别人。我也想、也想安静一点,但是好像吵到她们了。”
她越说越恐惧,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淡锦把初秋放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把脏了的二郎神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去衣柜里找一件尺寸较小的干净衣服,雪白的手指在木质衣架上挨个点过,“你别在意,雪儿姐姐其实人很好,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太过脑子,她没有怪你的意思。”
挑好了一件背心,她拿来给冉初秋换上。沾染白色粉末的睡衣下是崭新的纱布,一圈一圈,妥帖地包裹着女孩子的身体。
虽然这件背心是淡锦的,但是淡锦的身材本就纤瘦,衣服也小,穿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竟也不是特别大的感觉。
“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初秋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你不要再继续问这个问题,我就不会觉得你吵。”
初秋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了嘴。她不说话后,发觉房间里有一股和淡锦身上一样的味道,茉莉花混着檀木香,她仔细闻了一会儿,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的香炉。
淡锦垂着眸,帮初秋整理好了衣服,引导她躺下,在她脑袋下面塞了软绵绵的大枕头,拉起温暖轻柔的羽绒被盖住她的身体,顺着她体侧的轮廓掖了掖边角。
她做完这些,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架前,目光在上面细细检索。
三层的右侧放着五本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分别是周克希的法文译本、哈尔冰出版社的艾柯译本、中英法60周年纪念版、张小娴红皮译本、1943年首印的法文原版。
她抽出了张小娴翻译的那一本,拿着书回到床边,躺在了初秋的旁边。
虽然她与初秋躺在同一张被子里,但她和初秋保留了起码二十厘米的距离,中间的被子塌陷下来,让她们谁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妈妈给你读过小王子吗?”
初秋摇了摇头。
“那今天就给你读小王子,”淡锦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白色光线投在彩色的书页上,“你得答应我,一定要认真听才行。”
初秋抑制不住来自于孩童原始的好奇心,问:“为什么?”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我们得尊重它,”淡锦温柔地摸着那本书,她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看着恋人的深情,“它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圣经。”
“圣经是什么?”
淡锦浅浅一笑。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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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初秋懂得信仰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时,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她的信仰是书,而我的信仰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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