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本周的周末,淡锦在夏日阳光里的全部戏份正式杀青。剧组简单地做了一个庆祝后,她就悄悄地先离开了。
这是确认关系后的第一天,骆深有点紧张。他做了新的发型,喷了昂贵的香水,甚至还画了眉毛,本来今天有两个重要的通告,也都被他统统推掉了。
淡锦坐进车里时,却丝毫都没注意到骆深与往常有哪些不同,她关上车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拿完行李后,先陪我去一趟市医院吧。”
“怎么了,你生病了吗?”骆深眉头皱起来,很是担心。
“没有,最近领养了一个火灾里活下来的小孩,我今天得接她回家。”
“火灾里活下来的小孩……”骆深若有所思,“是不是三味珍的那场火灾?”
“嗯。”淡锦淡淡地应了一声,打开手机,浏览这两天的新闻。三味珍已经开始霸榜热搜,但冉初秋还没有出现在头条中,可能是魏洋仍在蓄力,也有可能是在等云舟这边的接洽。
骆深倒突然高兴了:“你要是领养了小孩,她是不是得管你叫妈妈?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她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爸爸?嗳,没想到我才成年没多久,就有人会管我叫爸爸了!”
淡锦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骆深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便闭上了嘴巴。他一边开车,一边偷偷地瞥安静的淡锦。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淡锦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追求,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了质的变化,但他仍然觉得她离他很远,就像以前她给他的感觉一样遥不可及。
去旧居拿完所有的衣物用品,他们立即转往市医院。到了目的地后,淡锦让骆深在车里等着,自己戴上墨镜去接冉初秋。
骆深拉住了正在下车的淡锦,年轻俊朗的脸上出现了撒娇的表情:“学姐,分别之前,不亲亲我么?”
淡锦轻轻地看着他,须臾,说:“我涂口红了。”
“这样啊……”骆深失望地挠挠后脑勺,“那你……早点回来。那个……下一次和我出门,可不可以不涂口红啊?”
淡锦拿着伞起身走出车厢,反手关门的瞬间,轻飘飘地答了一句:
“不可以。”
骆深随着车门关紧的碰撞声一愣,被这直白的拒绝挫伤了感情,他叹着气把下巴搁在方向盘上,委屈像一只没有啃到骨头的小狗。
翁丹阳已经在医院大门口等待半个多小时了,见了淡锦,急匆匆说:“我去办出院手续,你去病房里帮她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抓紧带她下来。保姆车在停车场里,把她带去保姆车。”
“好。”
“一定要在半个小时内下来,周围还有记者,不能停留太久,不然就麻烦了。”
“嗯。”
简单交流后,淡锦循着上次来的记忆找到住院部。今天天气非常冷,墨镜片儿上都凝了一层雾,淡锦摘下眼镜,确认了一下病房号,推门进去。
原本住在这里的轻伤病人走了大半,上次见到的那个老婆婆也不在了,只有七号床和三号床上躺着人。淡锦走近了去,看见了正在挂水的冉初秋。
冉初秋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她沉默地看着吊瓶里所剩不多的药水,目光随着滴管里的液体坠落而出神。
一滴,两滴,慢慢地坠落。
就像那天从天花板上掉下的火焰。
哗啦,哗啦。
淡锦走到她的床边,温声道:“你可以出院了。这一瓶吊完了就跟我走吧。”
冉初秋注意到淡锦时,眼底那死气沉沉的一潭水才泛起了些许涟漪。她心里先是悸动,紧接着又闷又疼,这让她下意识紧紧咬住牙,咬到腮帮子都痛了,她才定定地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怎会,我们之前明明见过。”
“……你不是讨厌我么?”
“我有说过我讨厌你吗?”
冉初秋仔细想了想那天她和她说过的话,好像确实没有提过这一句。她鼻子里有点酸,固执地说:“可是我讨厌你。”
“这很正常,”淡锦侧坐在冉初秋的床沿上,温柔地注视着她,“因为你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轻易地讨厌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人。”
冉初秋紧紧握着小拳头,她用力地看着淡锦,一言不发,像一只和隔壁大黄打架打输了的小奶猫。
淡锦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如果今天没有翁丹阳给的时间限制,她倒真想好好逗一逗这个小孩。
算了,低个头,尽快把人接走才是正事。
“好了,如果我之前的话让你不开心,我向你道歉。其实我没有要故意气你,只是自以为是地说了一些你听不懂的话,没有考虑到你的年龄问题,这确实是我的过失,对不起。”
冉初秋只是紧紧咬着下唇。
“我们已经收养了你。你知道‘收养’的意思吗?你现在没有家人了,咱们以后就……”淡锦顿了顿,好似对接下来的字眼有刹那的迟疑,迟疑过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咱们以后就是家人。家人之间,不应该这么斤斤计较,对不对?”
冉初秋沉默。
“这样吧,如果你今天和我回家,以后我天天给你读故事。你妈妈给你讲什么,我就给你讲什么,你妈妈怎么讲,我就怎么讲,”淡锦微微偏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盘绕在她雪白的脖颈前,她的五官精致完美,像以前在博物馆里看过的古典美人图,“这样的待遇,孤儿院可享受不到啊,你不考虑考虑么?”
冉初秋下巴在颤抖,她盯着淡锦看了很久,问:“你为什么收养我?”
因为我要利用你。
这七个字在淡锦的心里坦坦荡荡地浮现,像凯旋门上的浮雕一样,筋络分明。然而她笑了笑,答:
“因为我很喜欢你。”
说这句谎话时,她面不改色,心跳不乱,就像事实的确如此。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自己本就是个虚伪的人,还是因为过去的那些年说过太多谎,已经成了习惯。
冉初秋听后,却噙着泪低下了头,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
那一晚之后这么多天,她见过的很多人——来给她看病后严肃走开的医生,为她扎好针后匆忙离去的护士,还有一些扛着摄像机的叔叔阿姨,他们每天都在自己的身边来去奔走,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和自己说话,甚至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功夫投过来。一天又一天,冉初秋的手一天比一天冰,到后来,她脑子里只剩下淡锦的那句话: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不求回报地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心,隐约能看见上面躺着的那只死去的蝴蝶。
但就在绝望生出了手指时,这个黑色卷发的女人又来了。冉初秋本以为她会像那个隔壁床的老婆婆一样,走之后就再也不会第二次出现,但是她却就这么回来了。
她坐在自己的床边,为之前的话道歉,然后告诉自己,她们以后是家人,她喜欢自己,还会像妈妈一样给自己读故事。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浪费了好多个分钟的时间。
明明是她先将自己往深渊里推了一把,但偏偏又是她在自己坠落时抓住了自己的手。她虽生她的气,却又不得不生出感动。
小孩子就是这一点好,讨厌一个人很快,喜欢一个人也很快。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对于世界上所有人都只会做“好人”和“坏人”两个分类,一旦她把她划分到了好人阵营,那么她的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做过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说来也可笑,淡锦讲实话时,冉初秋讨厌她,淡锦开始撒谎时,冉初秋却开始感激她。
“我可以叫你初秋吗?”淡锦压低了脑袋,从下面看冉初秋的表情,见她并没有太排斥,就这么叫了,“初秋,你答应我了吗?”
冉初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料。
“你会对我好么?”
她这么问道。
“……”淡锦嘴角的笑意僵住。
初秋倔强地看着她:“如果你以后对我不好,我会逃走的。”
以后?
淡锦刹那的失神。
偶然控制着所有人,未来的事谁又能看得清楚呢。
也罢。
她会从冉初秋身上得到巨大的流量和收益,却也没什么能补偿这个孩子的,就算是为了填补自己的良心,她也该给她一个承诺。
淡锦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我答应你。”
“……?”
“我答应你。我会对你好,一直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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