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柳绵已经用一只手勉强给裴明衍擦了药,她的左手手腕被那死死抓住的大手握得已经发青,离不开,只得先擦药再说。
后面汀州令儿见这状况,叫来了大夫,再重新煎药。令儿本想帮柳绵拉开世子的手,可一般女子的力气哪里能抵得过可手持几十斤重的铁杆抢横行沙场的武将?白费了力气不说,裴明衍手指收紧,痛得柳绵脸色惨白,她再不敢动了。
好在就在柳绵唤了好久,以为自己的手要废了的时候,裴明衍的眼睛终于慢慢睁开了。一瞬茫然后,游离的目光悉数落在她的脸上,那里面道不出的怀念与复杂。
“几时了?”
“大约未时一刻,太太在听雨轩用了饭已回去歇息了。主子高烧不退,太太亲自灌下些药才好些。”柳绵轻轻动了一下手,疼得抽了口气。
裴明衍这才注意到手中的皓腕,松了开,那里已经布满了淤青,几道指印留在那里,看着颇是恐怖。
柳绵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眼泪将落未落,勉强道:“主子可好些了?”
裴明衍慢慢的撑住身体,缓缓起身,靠在床头,说道:“是太太来给我喂的药?”
柳绵回答:“奴婢瞧着太太还是很关心主子的。”
裴明衍不知为何笑了笑,那笑看不出心思,不置可否:“既如此,你也累了,出去休息吧。这些日子,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教你读书认字,也免得像现在一样是个睁眼瞎,说一句只懂半句,倒叫人生恼。”
柳绵听了这话,心情略有郁闷,她自小就不爱读书,也不爱写字,娘亲教她许多次,都被她躲了过去,如今世子要教她读书写字,自然不能像拒绝娘亲一样拒绝于他。一想到那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柳绵脑袋就疼。
今日手受伤了,明日又要读书写字,柳绵委屈巴巴地离开了。
裴明衍闹腾了那一回后,倒也没再发烧,听雨轩一时安静了下来。
汀州将她从小花园调到了世子的内院里,每日就负责做些煎药换药的事情。世子身边正经服侍的人并不多,一般的小丫鬟都不会放进正屋范围。
柳绵把小花园的事情都托付给了阿宁,赶鸭子上架的阿宁倒没有什么抱怨,只问她是要去哪儿。柳绵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心思,说她须留在世子正屋那儿,阿宁脸色怪怪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年头,小女孩的心思也不如往年容易猜了。
倒是阿福,只笑一下,就知道她整日里只想着什么吃的穿的以及好玩的东西。相比较起来,阿宁是个很奇怪的女孩,之所以说她奇怪,是因为在这个年纪来说,她未免也太过懂事了一点点,柳绵只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不再多想。
世子要教她读书写字,安排在她去换药的时候。每次换药要一个时辰的样子,就在这一个时辰,柳绵就跟着认几个字,她手受伤了,也不消写,只需认得便是。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柳绵看着这三本书,据说还是世子小时启蒙抄写的,保存得还很完整。上面的字一个个端端正正的,横撇竖捺都可见行楷风骨。
裴明衍随手拿起一本千字文,开篇便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他手指擦了一下纸页上一点不太明显的墨渍,先教了柳绵前十六个字,见她读过两遍便背着了这四句,又叫她手指临摹着字写。
柳绵瞧见自己背得很好,有些小得意:“这几句奴婢记得,以前奴婢娘亲曾教过奴婢。”
或许是裴明衍披发着亵衣的模样显得特别温和,或许是这两日给他换药多了熟悉了起来,柳绵一些小性子竟也渐渐冒了出来。
怕,倒也是真怕。可受了伤的世子能对她做什么呢?柳绵如此一想,小胆子也肥了起来。
裴明衍见她眼睛亮晶晶的,笑容可爱,眼神微暗,“那接下来的十六句,你也一起背了吧。”
下十六句开头便是,“雲騰致雨,露結爲霜”,正为“閏馀成歲,律呂調陽”感到一头雾水的柳绵挺得高高的小胸脯一下子就塌下来了,她悄悄地抬眼看一眼裴明衍,发现他正微笑着看着她,只好努力背下了后面十六句。
可后面的字明显复杂了许多,她只背了其音,有些理解,大多却不解其意,满脑子的浆糊。
裴明衍刚敷了完药,敞着衣裳,腹部胸前都覆盖着绷带。他将柳绵拉进他的怀里,让她坐在床边靠在他肩膀上。
环过她的腰,握着她的右手,大手很快就将柳绵的小手都包了进去,食指压在她的食指上,一个字,一个字在他腰间的绷带上写着。
“天地玄黄——玄乃是黑色,天为黑色,地为黄色,故称天地玄黄。”裴明衍的声音低沉,微有些沙哑。
柳绵脸都涨红了,今日世子腰带系得松松的,好似随时会垮了下去,人鱼线汇入柔软贴身的真丝布料中……
软软的手指被他握得越发没了力气。
“宇宙洪荒——宇宙意指广阔天外,洪荒乃是上古时代愚昧混沌之时。故有洪荒之时,人与禽无甚区别。”
柳绵不知什么上古洪荒,倒是同意人与禽兽无甚区别。那春日猫儿叫得欢,总能瞧见两两在一起的野猫,耳鬓厮磨,如若人一般。
“你可懂了?”裴明衍揉捏着那软软的,温腻的手,就像上好的白玉。
柳绵声音就像被谁掐了一样,小的可怜,“奴婢知道了。”
“那你告诉我,玄乃何色?”
“……”柳绵哪里知道,她压根都没能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
裴明衍歪头侧在她耳际,“可看见什么是玄色?”
吹拂的热气炸得柳绵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裴明衍低声笑了起来,“下一次,我教你时,可别走神了,不然我有的是方法罚你。”
柳绵红着脸连忙缩回自己的手,“时辰到了,奴婢先下去了。”她从世子怀里逃走,差点在拔步床外门处跌倒,狼狈得离开了房间。
裴明衍将书随手扔在床上,瞧见那桌上柳绵忘记端走的药碗,记起柳绵说,高氏
与他喂药。
手一扫,药碗落在地上,哐地一声碎裂成了几半。
“既然已经冷了心,何必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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