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众乱象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事后柳绵细想下才察觉不对劲,若世子真的不想太太知道,自然不可能从夹道回来,而是经小花园那处小门回来,才不会弄得整个侯府都晓得了。
小时柳绵觉得自己还蛮机灵的,一众乡间玩伴中,就属她最会捣蛋。到了侯府后,性子被磨平了些,吃过几次亏后,便在小花园与世无争的躲个清净。
侯府大大小小的糟心事不少,想一想光是姨娘们就有十二个,最年轻的十二姨娘也就比世子大个两岁。往下数,除了在外经商的大少爷明启,余下五个明逸、明宣、明蓁、明戈、明祈都娶妻生子,还纳了妾室。若非侯府往周围扩建了几栋宅子,也容纳不下这么些个主子和一干下人奴仆。
人多了,是非就多。柳绵从木槿那里听过不少,对各个少爷的脾性不说了解全部,也是通晓大半了。唯独世子裴明衍,她从来都看不透。以前是因为他克己复礼,严于律己,她看不透近乎苛刻的自律下藏着怎样的喜怒哀乐。现在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明明在她面前从不隐藏什么,越是深入了解,却越是觉得她所知道的仅仅是冰山一角。
那一环套一环的计谋,不过是随手做下的一件小事,就会引发一连串的后续,翻云覆雨,不过信手拈来。
正因为了解,才觉得可怕。这样的草灰蛇线,伏笔千里,用在深宅后院就像杀鸡用牛刀。这样的人,为何独独看上了自己?
不得不说,在裴明衍的“栽培”下,小柳绵也不是那个蜗居在一亩三分地的小花农了,她的视线也不仅仅局限于当前,而是事件发生后会产生的连锁反应。不过眼界的提升并没有让柳绵产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感,反而让她那米粒大的小破胆子越发小了。
人无知才会无畏,越是知道世子的所作所为,才会越是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那是宛若面对高不见顶的巍峨山峰那种无法抵挡,无法反抗的怯懦。
柳绵坐在小板凳上,拿着蒲扇扇火熬药,小小耳房中,定定地盯着火炉,听着药罐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出去!出去!你们这些粗手粗脚的小贱蹄子。”
柳绵听到吵闹声,放下蒲扇,提起裙边起身,到门口往外看。
玉泷木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世子奶娘推挤了出去,汀州正在一旁劝道,“奶奶,这都是新来的大丫鬟,是来服侍爷的。爷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去去去!照顾?!衍儿那么害羞的孩子,这两个不知躁的去扒衍儿的衣裳,打量着他睡着了,没有人护着了?”
奶娘这话说出来,躁得几个没出嫁的丫鬟脸都红了,玉泷更是气道:“世子伤得那般严重,不换药怎么能行?不然奶奶你去给他换!”
奶娘冷笑一声,看着都不像疯癫的人,“老婆子怎么换得,自然是叫衍儿房里人换了。”
柳绵看奶娘转头正要看见她,连忙避开到了门后,若叫她说出自己与世子的事儿来怎么得了。
玉泷等人自然觉得奶娘说的是昏话,世子哪里来的房里人。找来几个婆子要拉走她,偏偏奶娘坐地上大哭了起来,“我可怜的衍儿呀,伤着了当娘的都不来看一眼啊,哪个糟心的黑心的人把他打成这样了啊。”
这么一番闹腾早就惊动了高氏,过来看见这状况,斥声让几个婆子硬是把奶娘给带走了,“谁把这疯婆子放进来的,还不赶回她院子里锁着。”
奶娘看见高氏,傻笑起来,“太太早,给太太请安,衍儿睡着了,嘘——,太太去看看衍儿,他可想你了。”
高氏像是被这话刺激到了,“拉出去,快拉出去,再把她放进来,你们都给我挨板子去。”
她倚靠在珠翠身上,胸口起伏,看着像是极其难受的样子。珠翠忙道:“太太你怎么了?”
柳绵从未见过端庄得体的太太这么出格过,高氏捏着帕子,捂着唇,挡住因为大口呼吸而失态的脸,眼睛看到被赶出来的木槿玉泷,“没个轻重的蠢东西。”
“柳绵呢?”高氏对汀州道。
柳绵这下不能再躲着了,走出去蹲下行礼。
高氏指着她道,“你去。”
柳绵无法,只得顶着众人的目光应诺。她从令儿手中接过药,“爷发烧了。”
柳绵诧异地看了一眼令儿,她似乎嘴巴都没动一下,表情平静得很,好像刚刚的声音是她的幻听。
世子发烧了?
外头珠翠搀扶着高氏在一旁坐下,一个婆子拿着一画着美人的一指长的小玉瓶送到高氏手中,她打开玉瓶轻吸了两口,急促的呼吸才缓了下来,似有喘疾。
为何奶娘那两句话,会让太太的反应这么大?
世子卧处柳绵还是头一回来,地上铺着波斯地毯,花纹繁复,室内陈设一列都是低调却价格不菲的古董。入门墙壁摆着的不是画或者字,而是一杆铁杆红缨□□,枪头锐利,枪身漆黑,长约一丈,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简简单单地挂在那里,光是看着就沉得吓人。
柳绵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枪头宛若蛇形,顶尖而利,两侧薄刀如霜,红缨飒飒。
她掀开里屋深青幕帘,款步而进。紫檀木拔步床如一间独立的小房子,透过窗格镂空花纹隐约可见里面宽敞的小廊,后面的床上,裴明衍正躺在那里,不过看不清情况。
拔步床前有门,掩去了里面的景象。
柳绵往一旁推开一页门,将药膏盒子和白纱布先放在旁边的箱柜上,里面药味儿浓重,她想了一下,将拔步床围栏的雕花窗打开透出气去。
“世子?”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的就生病了?
柳绵感到有些无奈,任他智计百出,算无遗策,这身体总不是铁打的,这般把自己也算进去,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坐在床边,裴明衍是侧身睡着的,这样能够最小程度的碰倒伤处。他睡得很沉,嘴唇因为发烧而干燥,呼吸轻浅,生病中的世子倒没有了那叫人无法接近的疏离。
柳绵碰到他领口时,手指贴着那滚烫的皮肤,惊了一下,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她将被子拉下来,为他脱了一侧的衣服,上面的伤痕竟然有一些开始化脓了!那些伤痕是带翻钩的鞭子打出来的,一打下去,离开时会翻出皮肉来。
这天儿又热起来了,伤口不易好,化脓了,两相加在一起,可不就烧了起来。
柳绵心头焦急,想要马上出去找人,手却被抓住了。
裴明衍微睁开眼睛,显得不太清醒,“茆茆?”
“主子,你的伤化脓了……奴婢去喊人!”柳绵想要走,手却被抓得很死,几乎抓得她都以为自己的手腕要断了。
“不许出去。”裴明衍的声音低沉,“我说,不许出去。”
柳绵都快急哭了,“主子,你这伤需要马上医治,奴婢出去找人,您快放手。”
裴明衍声音越发小了,“你以为同样的错误,我会犯第二次?”
当初就是放你走了,再见时,你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许诺找到人就跟他走,全部都是谎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