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大媳妇,也就是府里大少夫人方氏心爱的波斯猫死了,伤心过度,竟跑到上房去闹将起来。
方氏哭诉道:“平日个儿,相公常年在外奔波,媳妇也只有这么一只讨巧的猫儿陪着,仪春都说了不碍事,怎的世子还跑去将它射杀了?还特地叫人给媳妇送过来!”
太太高氏坐在那里端着碗茶喝着,“仪春这次幸得只伤了手,若是伤了脸,十只猫儿也换不来。你素日是个懂事的,怎的今日却钻起牛角尖来了?左不过一只猫儿罢了。”
方氏抽噎道:“母亲是不知道,若是只射杀了只猫儿,媳妇不过心疼一遭,还敢来母亲这里无礼哭诉吗?”
她捏着帕子抹着眼泪,看了一眼周围,吞吞吐吐的。高氏喝退四周的丫鬟婆子,“说吧,出什么事了?”
方氏膝行过去,好一番淌泪,“母亲,您可要劝劝世子,媳妇家这是过不下去了啊。”
“好好说话!作什么挤眉弄眼的劲儿。”高氏不耐烦道。
方氏止住眼泪道:“前几天媳妇收到相公的信,他不是在钦州做倒卖古董的生意吗?正收了批好的,却被钦州知府扣下了,非说是相公从人家那里强抢来的。相公托媳妇跟世子说一声,叫那吃了龙心豹子胆的钦州知府把货给退回来,世子却一口拒绝了媳妇。”
“相公无法,不仅失了大半身家,为此还丢了好大的脸面。外人都道世子不帮衬庶兄,弄得相公生意越发冷清了,今日又当众射杀媳妇的猫儿,打量着是要叫我们彻底没脸子了!”方氏又哭了起来,“相公虽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也是母亲看着长大的,世子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不帮衬也就算了,还要扯下脸皮打,媳妇能不伤心吗?”
高氏盖上茶碗,“若真是这样,我自然不会偏颇衍儿,明启媳妇,你先起来,我叫人唤衍儿过来就是。”
方氏表情微僵,“世子对相公有偏见,就是母亲说了,也不过是表面支应着而已……”
高氏冷哼一声,“此事衍儿早已经跟我说了,明启低价收购古董,人家不肯,便打伤了人,强抢下来。钦州知府看在衍儿面子上没有将明启关押下来,免了牢狱之灾,只叫他私下和解赔钱便罢了。”
茶碗放在桌上,发出碰响,“你倒好,为人妻者,不贤良淑德劝解明启,还有脸子去求衍儿做那恶霸行径。”
“母亲……再怎么,明启也是哥哥啊……”方氏吓了一跳,呐呐道,“这事儿我不过是提了一嘴罢了,也没有多言,明启射杀猫儿送于媳妇,可不就是在威胁媳妇要……分家吗?”
高氏眼神闪烁,抚摸衣襟上的茯苓绣花,幽幽道:“按理说,明启他们成家立业了,是得分家别过。早先衍儿没出生时,说的是要择一个养在我的膝下,充作嫡子教养,当时我选择的就是明启。后来衍儿出生了,想着明启我到底养过一场,不舍得,才没分这个家。”
“既然明启没分,下面五个小的,自然也不好分了。若是衍儿有这个心思,倒也没错,整个侯府都是他的,他不想养着已经成年的庶兄们了,谁也说不过理去。”
方氏脸色发白,若是离了侯府,明启算什么?不过小小的商户,还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去。“母亲……”
高氏微微一笑,“不过,我想写衍儿一人到底孤单了些,家族本该繁荣昌盛,侯爷如今不管庶务,他若要分家,自会问过我。今日你也别闹腾了,收心回去好好照顾仪春才是正经,一个女儿家家的,手上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是是。”本想闹个大的,得些好处,没想到差点被赶出侯府,方氏惺惺离开。
“儿大不由娘了。”高氏喃喃自语。
自方氏闹过却无疾而终后,府里对世子的态度越发恭敬。也是,等世子继承侯府后,这侯府终究是他的,那些个庶媳妇说好听点是少夫人,说难听点,是侯府的吸血虫,没听说哪家庶子成年了,还带着媳妇子女一家住着不分家的。
就是分家,侯府打发点金银钱分了,也就是分了,任何人都说得过去。
柳绵刚回听雨轩没多久,就听着令儿说,世子觉着如今听雨轩乱得很,什么猫儿狗儿都能进了。两个大丫鬟到底少了些,管理不过来,跟太太说了,要了玉泷过来,并提了木槿补上位置。
木槿提了位分,自不会跟她住了,而是跟玉泷住在侧耳房里,好随时听候吩咐服侍主子。又暂时没提二等的命令下来,柳绵自此一个人住了这小小的一间下人房。
柳绵坐在椅子上,拿抿子抹着头油护发。她性格似父亲柳丁老实软和,却继承了母亲岳风骐的聪敏。很多事情只是不去想,不敢想,如今却由不得她不想了。
一只猫,一石四鸟,好可怕的心思,好深的算计。
一切根由,不过是因为柳绵被猫儿抓了,便牵连出这么大的阵仗。先是利用方仪春在听雨轩被抓,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叫曲怜儿等人顾不得收拾柳绵这些小丫鬟,藏住了柳绵,此为一鸟。
明启少爷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世子的设计,杀猫敲山震虎,让庶子们担心分家不敢再闹,下人们看清形式不敢为庶子做事,此为二鸟。
就势提拔太太院里的玉泷,让珠翠玉泷生出嫌隙,此为三鸟。
木槿设计她出去,恐怕被世子知道了,故意也提拔她。等曲怜儿得知木槿升位分,再联想到世子那时说的话,恐怕恨毒了木槿,木槿跟泼辣的玉泷在一个屋子,又被曲怜儿怨恨,日子恐怕很不好过,此为四鸟。
柳绵从未想过世上有这么深的心思的人,若非她在此事之中知晓关键之处,恐怕也不会想到一切的根由,不过是因为她被猫儿抓了而已。
若是如此,芳芷那件事,自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霎时寒意沁进骨头,透彻心扉,
柳绵无力拿着抿子,该不会,芳芷的死,也不过是因为她想把那天闯入世子书房的自己查出来,才死得那么凄惨吧?
想到那天芳芷在院子中被活活打死的惨状,柳绵一日都不曾忘记。芳芷的死背后或许有缘由,如魏紫不过是被发配出去嫁了人,但追究其根源,她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那日为何世子要叫所有人观刑?不,他不是叫别人观刑,是叫自己。
他可以为了自己铺路,哪怕这条路鲜血淋漓。但若是自己背叛,芳芷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不不不,或许还有更深的,她没有想透彻。柳绵爬上床,缩进被窝里,直发抖。她从不知世子为何要在府中瞒下自己与他的事,她只是害怕,自己会不会在不经意间,又害谁要丢了性命。
若柳绵学过书,便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只是觉得后背沉甸甸的,担负不起世子这偏爱,以至于惶恐不安,惊惧无助。
半夜时分,柳绵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芳芷鲜血淋漓的模样,还有那只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死猫。
她整个人像一团无助的小兽,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很冷吗?”
轻轻一声询问,柳绵霎时一震,被子被人拉下,世子正坐在床边,含笑看她。
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那英挺的五官在昏暗的房间里被阴影弄得越发立体,笑容都似被这阴影裹挟进去,变得恐怖。
柳绵直发抖,不敢露出害怕的表情,“主子。”
话噎在喉咙里,再说不出口。她怕自己一说出来,就哭了出来。
裴明衍心不在焉地捋出一撂头发,“抹了头油?”
柳绵小声,“嗯。”
“以后白日再用。”
“嗯。”
裴明衍像是终于察觉柳绵的不对劲,他掀开被子,看到在发抖的柳绵,忽地笑了,“你在怕我?”
柳绵快要被吓尿了,包着眼泪,硬是挤出一句,“奴婢不怕。”
裴明衍抚摸着她的脖子,“你是该怕我,越怕,你就越不敢离开。”
柳绵眼泪一抖,哗哗地落下,“主子……”
裴明衍想起前世那个明明害怕得紧,仍旧把受伤的自己带回家,藏在地窖中的小妇人。
“你不怕那些人知道后杀了你吗?”裴明衍一身血污倚着墙冷眼看着柳绵。
“怕……”小妇人脸都发白了,“可是,侯爷……不,相爷,有些事情就算是害怕,也不能不做,奴婢没办法看着相爷就这么死了。”
“既然怕,就不要出去了,躲在这里,他们不会发现的。”
“相公快要回来了……”小妇人勉强露出个微笑来,“若是奴婢不出去,那些人找过来发现了问题,相公会遇上危险的。”
“不许出去——”裴明衍想要起身拉住那不知死活的小妇人,然而他伤太重,根本起不来。
只能看着她行礼过后,转身爬上梯子离开了。幸亏那次小妇人机灵,骗过那些人,就是回来看他的时候,后怕得腿发软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裴明衍看见现在的小柳绵,格外满意道,“知道怕,就好生听我的话,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违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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