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秾华如梦水东流

    斑驳的光影倒映在危危红墙上,天边的纸鸢已经断了线,任风吹远,周遭莺莺燕燕的欢笑声渐渐弱去,婉秋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子,不让自己睡去。

    她知道,这样一睡,就什么都没了。

    泛碧的琉璃瓦整整齐齐的砌在宫墙上,亭阁檐角上,一旋又一旋碧色华光绚烂刺眼,照着人昏沉又清醒。

    身边丹桂的惊叫声,哭声不绝于耳,各个头戴珠冠金玉,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将她围成一个圈,有幸灾乐祸,有悲悯同情,也有假意焦急,却独独寻不到一丝关心。

    她强撑着,只等到那一晃明黄渐行渐近,再有随行的太医搭脉道:“孩子没保住。”

    孩子没保住...没保住...

    婉秋手一探身下,鲜红灼目,正如那枝头木棉,千树万树朱华开,烂漫艳红的没了个边际。

    她的孩子,没保住...

    婉秋悚然惊醒,已是夜半时分,她慌忙探了探身下,确定方才的一切是真的一场梦。

    锦被掀开,绛紫深红的提花绡金帐晃了两下,婉秋起身,径自去桌前倒了杯冷水,胡乱灌下一大口,妆台前的那簇木棉花枯了大半,残红褪尽,却没有那么刺眼了。

    她推开四格菱窗,月华升中,夜风拂面,算不上惬意。

    上一世,在她入宫后的第三年,她曾经也有过一次身孕,那时的她颇得恩宠,自恃年轻美貌,凡事都是争抢出头,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以后,乾隆晋了她贵人位分,婉秋更是自得。

    人一自得,就会迷失方向,陷入吹捧恭维之中,蒙蔽了双眼,更是难分是非。

    在她有孕四月后,某一日受到身边人的怂恿,竟仗着胎像稳固,和一堆嫔妃凑着去御花园放纸鸢,结果在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上摔了一跤,孩子便再没保住。

    起先乾隆对她多有怜惜,后来得知是自己挺着肚子去放纸鸢,恼怒非常,直言婉秋不顾及腹中皇嗣,乃是自作孽不可活。

    再有舒嫔在乾隆耳边提及曾经在皇贵妃面前的姓氏一事,婉秋也算是彻底失了宠爱。

    她命中子女缘浅薄,年少小产又伤了身子骨,即便后来乾隆也断断续续来过她这里不少次,她也再没有过身孕了。

    思及往事,尽是苦涩,婉秋又猛地灌了一大口冷水。

    在次间守夜的竹影听到动静,披衣下床,见自家主子端着一壶冷水在灌,惊的夺下来,眼皮子直跳:“小主!大半夜的你怎么对着窗子吹冷风,还喝冷水?您现在是双身子,万一得了风寒,伤及了腹中孩子可如何是好!”

    婉秋深吐一口气,像是想散去心中郁结:“睡不着,想起来寻口水喝。”

    竹影将汝窑梅影繁香茶壶和玉雀白瓷盏都收了起来,她知道自家小主是个惯爱贪凉的,道:“小主若是想喝水,尽管吩咐一声,奴婢定会去重新烧壶热水的,现下吃了冷水,又吹了冷风,回头可要闹肚子了。”

    见她想去烧水,婉秋忙拦住了:“已经是不渴了,你快些去睡吧,都二更天了。”

    竹影不信又问了一遍:“真的不渴了?”

    婉秋点头:“不渴了。”

    竹影这才放下茶壶盏子,将人重新扶上床,又生怕她再起来贪凉,将窗子从外面合的严严实实,倒了冷水。

    如此一番,婉秋已有了朦朦胧胧的睡意,又过了一会儿,帐帘一动,她感觉脚下有了暖意,一探却是个装好热水的汤婆子。

    竹影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小主快睡吧。”

    第二日,婉秋才穿戴整齐打算出门去翊坤宫请安,皇贵妃身边的春娘便亲自来了,一见就是笑着:“给小主请安,皇贵妃有令,小主怀着身孕,这三日一次的晨昏定省便不必去了,只需得好好养胎就是。”

    婉秋随着丹桂的搀扶,轻轻侧身一礼:“嫔妾多谢皇贵妃娘娘恩典。”

    “小主客气!”

    春娘环顾周遭,道:“这乐寿堂瞧着物什少了些,回头奴婢禀明了皇贵妃娘娘,给小主再添置几样好的。”

    婉秋含笑道:“不必麻烦姑姑了,现下乐寿堂里用的使的都还顺手,添了反而不习惯。”

    “如此。”春娘点头:“那奴婢就先回禀皇贵妃娘娘了。”

    等春娘走后,丹桂不解问道:“小主,方才你为什么不要添东西?”

    婉秋重新坐回妆台前:“这宫里人心叵测,我如今有孕,风头正盛,不得不防,你们也记着别胡乱添东西进来,从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还有一句话婉秋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总觉得皇贵妃深不可测,现下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现她有什么不妥,但能做到皇贵妃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能防着点便防着一点。

    “小主做得很好。”

    二人一偏头,见太后身边的井惠姑姑立在门口,显然是有些时候了。

    井惠一身深蓝色素绸绣竹叶单袍,说是姑姑,其实她看上去也才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但她自小从太后处服侍,养的通身气派让人不怒自威。

    婉秋尊她,称人一声:“井惠姑姑。”

    井惠走进来,替婉秋卸下二把头上的簪钗绢花:“小主做得很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这宫里的主子娘娘们一个个瞧着表面光鲜亮丽,但背地里的龌龊心思实在不少,小主现下成了众矢之的,凡事自然是要小心为上。”

    井惠言语犀利,单刀直入,毫不遮掩,婉秋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不愧是太后娘娘身边出来的人!

    有了井惠在身边,再加上婉秋上上下下提点过一番,但凡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那都是有太医验过以后才到婉秋身边的,整个乐寿堂像个铜墙铁壁一样,连个苍蝇都飞不过来。

    近了三月,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松枝想折几支花来都被井惠给拦住了,只道有些花花草草含有剧毒,你是贴身服侍小主的,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些存了坏心思的人在小主身上找不到漏洞,就会在贴身人身上动手脚。

    如此耳提面令,乐寿堂上下更是从外头洒扫的,到屋内近身的,都是郑重再郑重,生怕自己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过给小主。

    婉秋有孕后,侍寝多是舒嫔和慎贵人,白婵儿得了婉秋的推举,宠爱也跟着上来了,连着来乐寿堂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而令妃自失子后一直恹恹不乐,加之中毒身子还未调理好,整日在承乾宫内不出去,惹得从前与她有旧的妃嫔都奇了——往日嚣张的令妃居然转了性了?

    同宫的鄂常在同婉秋有怨,起初言语上多有不敬,婉秋也懒得搭理她,直接将此事告到主位愉妃那儿去了。

    愉妃作为咸福宫的主位,眼下同宫的妃嫔有孕,她受了乾隆的命令要万加看顾,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听说鄂常在言语冲撞了婉秋,立即就把人叫到自个跟前,好生教导训斥了一番,如此鄂常在才安分了一些。

    而后愉妃又差人送来老参灵芝燕窝一类,给婉秋补身子,饮食上也是多加看顾,只是出了令妃那样的事,她也不敢轻易将咸福宫的小厨房拿出来用,所以婉秋的一日三餐还是由御膳房那边送来,有专门人指定看顾的。

    期间乾隆也常在乐寿堂陪着婉秋用膳,或是指导功课,婉秋如今有孕,闲暇时间多了,每日只顾着吃好睡好,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

    三月春分后,年年迎社雨,淡淡洗林花,婉秋窝在摇椅上捧着卷书看,李玉领旨过来了。

    “给小主请安。”

    这些时候乾隆常常过来,她同李玉也不算陌生,笑着抬头:“李玉公公,是万岁爷那边有什么话要递来吗?”

    李玉从紫檀雕花卷纹宝匣中取出一张明黄锦卷,抖开笑道:“小主,您领旨吧。”

    婉秋一愣,连忙搁下书卷,竹影扶着她盈盈跪下。

    李玉清了清嗓,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阿林勒库鲁达氏,简于宫闱,动循礼法,重夫柔嘉。备令仪之淑慎、彰厥有常。兹册封尔为贵人,赐号为‘恭’。此——!”

    恭贵人!

    她上一世也是因有孕晋了贵人位分,但是‘恭’字的封号却是直到乾隆五十九年,晋为恭嫔后才有的。

    李玉满脸都是笑,将那卷明黄锦卷交到了婉秋手上道:“奴才这就恭喜恭贵人了!”

    婉秋回过神,叫丹桂拿银子打赏送走了李玉,心里还在品着‘恭贵人’三字。

    贵人了,年例银子可以从五十两升为一百两了,这才进宫不到一年!

    不多时,敬通又递话进来道:“小主,李玉公公又去了舒嫔处,晋了舒嫔娘娘为舒妃,万岁爷又下令将舒妃娘娘的册封礼和皇贵妃娘娘、嘉贵妃娘娘、婉嫔娘娘们一起,定在下月初五举行册封礼!”

    婉秋依稀记得从前舒嫔也是她进宫不到一年的时间晋为了舒妃,乾隆此举,多半也是为了安抚太后那头,毕竟舒嫔和太后的关系一向颇深。

    至于一直被宫里人议论的皇贵妃册封礼一事,也是情理之中,如今皇贵妃办事愈加得力,乾隆对她的意见也慢慢消了,想让马儿跑,总该是要给马儿吃草的,能拖得了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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