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星司”这四个字出口的时候,虞雨和莫白风同时楞了一下。他们都看向房日,却见之前离开的那个孩子端了一个小小的碗盏过来,盏浅,下面有个高高的柱台,盏里放了几块绿豆糕。
那孩子也不说话,就像个花架似的站在一边,将双手高高举起,捧着那个盏,跟在莫白风和虞雨身边。虞雨忍不住拈了一块来对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看,只见碧绿莹润的外层里裹着一层黑漆漆的内馅,他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立刻叫道:“好吃啊!”
莫白风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不安,他没动那几块糕点,想要让虞雨别吃,面对着房日却也说不出口。
房日淡淡地看了一眼莫白风,仿佛知道他的顾虑,只是扭过了脸去。莫白风隐约听到一声淡淡的不屑的哼笑。
“星司之于国,乃百目之首,阳日之时,阴日之东,举国会于星坛,承星司之宠……”
墙壁上的笔画已大片脱落,却依旧有不少地方看得清画面。大版面西墙总共分割成三块,由右手边起,第一块隐约是一个人心站在高坛上,下首万千人数,俱跪落在地,林林总总几百个身份,高高低低几万个人头。
莫白风没有细听房日的话,他仿佛一瞬间被吸入那面画中,墙壁上的灰尘开始掉落,大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双脚站在高台上,高台凹凸不平,一共一百九十一个凸起的桩子,他站在最中央的一个上,面孔被一道白纱兜头遮住,向下能看见帝王黄袍,将军甲胄,也能看见百姓布衣。他身着九重衣,内三重小回天,中三重中回天,外三重大回天。前六重轻薄若无物,后三重层层加身重如秤砣。最外白袍鎏金纹银,胸前腰间玲珑环佩。两手覆纹银,赤足裹金环。
高台边上环绕一圈青铜龙纹大盘,盘内盛有清泉,每一道盘静如止水,中央竖有一铜制小台,每台之上一个白衣描红的童子。一周统共二十八盘,二十八台,二十八人。
此时正当日月交际之时——
莫白风看到自己挥了挥沉重的袖袍,一串玉环敲击之声零零落落响起,天星在霞光之后犹如未曾被遮蔽,一点点闪烁出轨迹来。他的目光透过白色头纱,直视向天,赤足一击下方高台。
四面响起沉沉的鼓声,铜锣轻微击打的声音,接着一名同样身着九重衣白袍的男子向他走来,每走一步,头顶星轨都仿佛发生了偏移。像是一列火车修正了轨道。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这个男人,男人长发披肩虽身着九重衣,周身却无一金银环饰品,只余一块玉佩随璎珞缀于腰间。莫白风不过到那男子胸口,见那男子张口,却听不见任何话吐出。他抬起手来,便见那男子将腰间玉佩放到他手里,再接过其身后童子递来的星冠,放到了莫白风的头上。
星冠落成之后,男子取一柄小刀,割开手腕,将血滴入一旁一只青铜杯盏,滴满整整一百九十一滴,放在了莫白风手中。莫白风的十指幼嫩,攥紧杯口,撩开纱帘仰头将那杯血引入腹中。
男子隔纱抚了抚莫白风的面庞,叹息一声,退了下去。
莫白风看到自己上前了一小步,唇齿交叠,吐出两个无声的字:吾师——
一杯血落肚,全身仿佛炸开无数金光花火,炽热顺着经脉四处游走。
只这一步,天宫豁然开朗,九重金光加身,如一道雷龙下落,将莫白风笼罩其中,天野诸宫仿若条条大路,清晰地铺展在莫白风面前。四海星野团团旋转,将莫白风猛地拉扯进去……
“呵!——”莫白风猛地回过神来,重重地喘息了几口气。一只手连忙稳住他,声音随之在一旁说道:“怎么了?你还好吧?”
莫白风睁大眼睛看了一眼虞雨,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双手。两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并非那幼软的小手。
莫白风用力呼吸了两下,将自己肩上的虞雨的手拉下来,摇了摇头忍住呕吐的欲望说道:“我没事。”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西面的墙壁,正面对着南面的一片墙。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莫白风迷茫地回想着,却没有一丝对此的印象。他的眼珠微微移动,看向了一旁的房日。房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到莫白风的目光,他才缓慢地开口:“晌午已至,公子不如留下用饭。”
莫白风连忙向后看了一眼,先前明明不过□□点的模样,竟然已经午时了。莫白风的神志有些恍惚,他看了一眼虞雨,喃喃道:“这么快?”仿佛是为了寻求虞雨的确定。
虞雨说道:“我也饿了,之前喝的粥果然不顶用。”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问房日:“这地方有餐馆酒店什么的吗?或者……农家乐之类的。”
莫白风还觉得有点儿恶心,他没说话,房日就说:“祠堂后客栈,想来应得尽宾主之欢。”
虞雨还有点儿惦记之前那孩子给他们的绿豆糕,又想到莫白风外公一个人要给他俩准备午饭,也太累了一些,更加对这所谓的客栈有几分好奇,于是用手肘顶了顶莫白风说:“怎么样?我们在这儿吃?让你外公烧菜做饭,这把年纪了,也不方便吧?不如把你外公一起叫来?”
莫白风心里觉得有道理,于是说:“行,你先过去点菜,我回去叫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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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雨跟着房日绕过祭台,只隔一面山墙就是客栈的后院。后院里有一口水井,井口盖着个铁皮盖子。小孩亦步亦趋地跟着房日绕过后院从柴房走进客栈内,虞雨也跟着钻进了厨房。
“公子在堂上稍待片刻。”房日慢悠悠地说道。
虞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客栈……就你一个人打理?怎么没见到其他人?”
“厨娘自偏屋浣纱。”
虞雨只好讷讷地应了一声,坐在客栈的大堂里。他出来的时候胸前挂了个相机,就是为了来拍拍民风的,结果没想到都到这儿大半天了,还没拍过一张照片。现在他想起了这回事,连忙举起相机拍了拍这个客栈。
客栈的构造也非常奇特,竟然当真没有一处有现代化加工的迹象。所有的梁、柱都巧夺天工,连接方式新颖牢固,上面的雕刻也十分精细,和后面的祠堂一脉相承。
檐下的柱子根根脚下踩有十二生肖之象,屋顶飞檐上照旧是猫象。
在等候莫白风的期间,虞雨看到一个姑娘从另一头楼梯下的门里面走了出来。她仿佛没有看见虞雨一般径自向厨房走去,身上穿着一身和那房日相差无几的衣袍,发髻梳得很是繁复,让虞雨当真有了一种穿越的错觉。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姑娘消失在视野里,心想这大约是房日所指的那个浣纱的厨娘。
虞雨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莫白风急匆匆地赶过来,颇有点儿灰头土脸的样子。他的表情有些怪,虞雨见他一个人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外公呢?”
“他说不来。”莫白风欲言又止。
“怎么了?”虞雨觉得有蹊跷,问了一句。
莫白风看了看四周,不见外人,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说道:“外公说我们在这儿吃饭可以,别吃肉,吃完了就回去,别逗留。”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还是龙门客栈嘛!”虞雨哈哈大笑了两声,让莫白风心里不悦得直皱眉。就在这时房日出来了,手里端着两盘菜,一并端菜出来的还有之前虞雨见过的那个姑娘。
虞雨看到他们手里的菜就愣住了。且不说他先前压根儿没闻到烟火味,他们竟然已在客人没点时就做好了菜,也不说他们居然能恰好卡在莫白风回来时上菜,仅仅是菜色,就让刚刚听了莫白风一席话的虞雨感到有些发毛。
四个菜,各个是肉菜。
“房、房日,”莫白风有些尴尬地说,“我这兄弟吃素。”
“有得吃就不错了。”房日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姑娘就低低开口了。她的话里有一股浓重的怨气,让莫白风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房日和那姑娘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手上。莫白风脸色不变,勉强地笑道:“我最近肠胃也不好,不能吃油腥。”他的手很快放了下去,于是房日和那姑娘的目光也渐渐移开了。
那姑娘撇了撇嘴,非常不悦地瞪了虞雨一眼,转身和房日又将菜端回去了。虞雨趁机一把拉住莫白风说:“你肚子怎么不舒服了?”
莫白风指了指自己的口袋。那个口袋里装着雷音的符。虞雨的脸色有些变化,他靠近了莫白风,压低声音说道:“……他又饿啦?”雷音这两天消耗的阳气都是虞雨的,现在虞雨见他就怕。
莫白风用力翻了个白眼,在他耳边说:“那两个人有古怪!”
“古怪?”虞雨打了个寒战。接着他立刻挺起身体,目光忍不住看向厨房。莫白风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房日又端上来一盘菜,看着倒是干干净净普普通通。他将碗碟放在桌子上,碗是木碗,筷子也是木块。就连那菜盘子也是木制的。
虞雨看得好奇,忍不住摸了摸碗壁,被莫白风一把抓住了手。莫白风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阴沉木,四百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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