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莫白风头上按了个虞雨助手的名号，就这么轻轻松松领到了张证。下墓的时间是周五下午三点，莫白风请了一个下午的假，两点之前都在收拾整理装备。要说这些考古人员，和倒斗的工具也都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一个是为国家干的，一个是为自己干的。为国家干的为了体现“国家”这两个字，所派的工具自然先进些，只是有时候太先进了还不如那些倒斗的手里拿着的“锅铲”实在。莫白风的东西都是梅潇潇那儿弄来的，要不就是那些曾经碰过面的老头子们送的，东西都精干实用，整理进包里头也不算多，压根儿用不上一个登山包。

    他刚整理完了东西，手机就响了。虞雨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的，莫白风接起来一听，虞雨笑嘻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就在你楼底下呢，快出来，今儿路堵。”莫白风拉开帘子一看，底下一辆酒红色凯迪拉克CTS就停在那儿，虞雨一身黑色风衣，戴着副墨镜，手指间夹着根烟，那拉风的样子引得走过的小姑娘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看，连楼里头的大妈大婶都探出了脑袋来。

    莫白风在窗子里头“呸”了一声，抓起包就跑下了楼。

    见到是个男人跑到那车旁边，周围的大妈大婶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莫白风迅速钻进了虞雨的车里，没给他好眼色看：“你当出去拍广告呢？我们可是下地去啊。”

    虞雨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将身上风衣一拉，露出里头精干的运动装说：“我这不是怕配不上我的车么。”莫白风对他翻了个白眼。

    酒红色的凯迪拉克发动了引擎，轰的一声拉出了一道弧线。

    “给。”虞雨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摸索着将风衣口袋里的证件扔了出来。上头端端正正几个宋体字：考查证（助手）。下方还贴着莫白风戴着黑框眼镜一脸严肃的照片。莫白风扭头问：“你怎么会有我照片？”虞雨打了转向灯踩下一脚油门后说道：“梅小姐那天过来炫耀她表弟，把他小学三年级开始的所有照片都‘共享’给我们看了。还给每人一张留念，想没有都不行。你说我怎么会有你照片？”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莫白风有一拳头揍上去的冲动。

    那个墓地离这城市不远也不近，本来是在郊区，因为这事儿一出，变得异常热闹，谁都想上去凑上一脚，已然带动了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莫白风下车的时候那个墓地外头已经围了好几个被拦在外面的记者，都是听闻今天要第三次下墓而来的。莫白风嘀咕了一句：“这是来勘墓还是来参加明星追悼会啊？”

    等到虞雨下车的时候就还真有了那么一点味道。虞雨原本就长得不错，是那种一表人才的帅气，再加上一辆不算差的车，一身黑衣，一副墨镜，双手插在袖子里的这个动作，怎么看都不算名贵的全套愣是让他在镁光灯下穿出了几分明星气质。连带着莫白风这个跟班都有了几分专业的感觉。

    其他人似乎都已经到得差不离了，几个记者看见还有人来，都逮住了机会要冲上来。莫白风和虞雨顶住一堆的问题，硬是避开那些□□短炮，突出重围。“这下糟糕了，要让梅姐看见我的脸出现在电视机里，恐怕我这个月都没有好果子吃。”莫白风苦着脸说。

    虞雨露出了一个“难怪了”的表情：“原来你表姐不同意你下来呀？”

    莫白风不准备同这家伙多说什么，手里已经拿到了那张证，莫白风颇有些有恃无恐。虞雨看到他这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一会儿可别乱跑。这一次的行动上头已经命令过了，考察人员要和助手同行，要是看到落单的立马送出。”莫白风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先下地再说！”

    墓地虽然热闹，聚集了这么多人气弄得莫白风像是来旅游观光的一样，然而真正到了入口边上，就远离了人群，有几分像样的气氛了。入口旁站着几个工作人员，看到虞雨他们来了，一伸手就是“考查证”。虞雨和莫白风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几个工作人员看了看，又拿起荧光章，在两人的证上敲了一下，点点头算作验证过了。“这个章是识别你们考察人员和助手的章，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上头明令说助手要和考察人员在一起。每组的章都不一样。听明白了么？”莫白风和虞雨点了点头。两个工作人员看了看箱子里，一个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嘀咕着说：“怎么多出了一个？”“当初领了82个，多领了两个，大概是有一个丢了吧。”

    虞雨和莫白风没有在意两个工作人员的工作失误，扭头走向了那个墓穴的洞口。洞口开得很小，比他们以前见过的任何墓洞都要小。莫白风看着虞雨等他解释。虞雨果然开口了。“当初开挖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进来，发现的时候以为只是个小墓。这地方土质松软，怕内部坍塌，所以洞口很小，进去了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惜固定架都已经搭好了，里头构造奇特，要是再挖大点就容易塌陷，所以没有再挖下去。”莫白风看了看这个洞口，洞口实在小，他这样瘦的人也只是刚刚好，要是按照虞雨的骨架子的话恐怕都有些拥挤。“考察人员不会都是筋干巴瘦的吧？”莫白风挤着眼睛说。

    “被你猜对了，胖的还都进不去。”虞雨居然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莫白风讨厌的就是这一点，皱了皱眉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虞雨没来得及拉他，紧张得趴在洞口听里头的动静。这小子连绳子也不绑，他难道知道那洞有多深吗？

    听到下面传来：“没事，稍微有点落差，你下来吧。”虞雨松了口气放下心，将墨镜摘下来放进风衣口袋，接着把风衣也脱下来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也跳了下去。相比之下，虞雨毕竟是成年了几年的人了，他的骨架子原来就大，下来就不免磕磕碰碰，比莫白风下来吃力多了。等到地的时候他已经灰头土脸，哪里有刚才帅气的样子。莫白风就在下面等他，下方的光线很微弱，只有一个小平台，还有一段向下的坑坑洼洼的路，勉强挖出了楼梯的形状。莫白风和虞雨一前一后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湿润腥咸的味道。接着莫白风忽然停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被持续向前的虞雨撞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居然一句话没说。虞雨正要开口和他斗两句嘴，一抬头也愣住了。

    这哪里是个墓地了，这分明是个地宫！两人正站在仿若峭壁洞口的出口，再前一步，就是一个庞大的空间。

    虞雨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真疼！没错，这土地下偌大一个空间，竟然全是空的！庞大得令人惊诧，恐怕在这里头放几架吊机都没问题。难怪这墓能进这么多人，这一批足有八十多个。

    “喂，你说，这要多大的皇亲国戚才能用这墓室啊……”虞雨唏嘘了一阵。他这也是第一回来，之前都是别人跟他说的，他没亲眼看过也没法感叹出什么来，可现在真亲眼看到了，他依旧有点儿出不了声。这太让人震撼了！原本要不是莫白风，他虞雨是没有来的想法的，因为他听说第一批下地人都死光了。他对这种危及生命的墓地连靠近的想法都欠奉，哪里还会想到下去。后来听说第二批的人没什么事，他也就觉得第一批大概是点背，里头有毒气，那些防盗墓贼的招都叫他们给赶上了，所以才一个接一个不明不白地死了，这第二批不就好好的么，再加上莫白风想要下来，他也就从善如流了。人多少有点儿好奇心嘛。

    莫白风踢了虞雨两脚，指指正在开土动工的那一堆人问：“那儿是干什么的？”虞雨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说：“大概是在挖陪葬品。你知道有些陪葬品藏得很好，一般来说如果藏得好的都埋在土里头，估计他们还没有把这个墓彻底挖出来。”莫白风点点头表示同意，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下墓了。“你原来说过陪葬的只有书籍？”

    虞雨随着他走下开挖出来的台阶，随口道：“没错，而且我们怀疑这墓可能被盗过，虽然密封措施很好，但是棺里没人，而且前两批人就没挖出除了书以外的陪葬品。”

    “你负责哪一块？”莫白风没有接他的话，他心里不大愿意和这家伙讲太多话，但是除了从他这里没有别的方法了解资料了。还没有彻底开挖完工的墓在官方网站上是找不到具体消息的，更何况这个墓开了之后压根儿没有一点实质性的物品出来显显“国家倒斗队”的权威。

    “书籍鉴定。”

    莫白风睨了他一眼。觉得这人原来长得就不靠谱，说出这句话来就更不靠谱了。虞雨看他的表情又猜出他在想什么了：“喂，我说你别以貌取人啊，我是年轻了一点，但是当初在大学里可是以满分高空飞过的啊。”

    “你留了几年级啊？”

    “呸！我小学到高中跳了三级呢！”

    莫白风还当真没看出这家伙是个神童，听到这话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不予置评。说话间虞雨已经和莫白风一起走到了下面。墓穴里本应该很黑，但无数冷光棒插在穴道里，四处有大的探照灯，照得和白日似的，好像一地下工厂。莫白风不知怎的觉得有些不妙。“打扰死人要造天谴的。”虽然这墓穴里好像没什么死人。

    虞雨看前头的莫白风这边摸摸那边走走的，压根儿没有要跟着他这个正牌“考察人员”的意思，心里也只好叹气，总觉得不是个事儿，凭什么他一个正宗人员要跟着自己助手满墓室跑？

    虞雨会在第三批进来，而且还是鉴定书籍，原因他也知道。不是第二批没有将书籍带出来，而是这里的书籍实在太多了！虞雨原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和莫白风看到整整十几间斗室的书籍时，两人不觉傻了眼。莫白风指着那些书说：“这真是你要鉴定的？”虞雨觉得自己的嘴角都有些抽搐：“肯定还安排了别人和我一起干这事，不然真要人命了……”

    “要人命了”几个字一出口，外头的光线忽然间暗了下来，接着有人发出了几声惊呼。莫白风和虞雨立刻跑出去拉人问出了什么事。“刚刚一个探照灯突然爆了。”那人说。虞雨一转头就看见了他胸前的考察牌子，才发觉这人真他妈高。比他这一米八二的个子还高了一个头。那张证上头一张剽悍的照片下面写着“秦封”两个字。莫白风的眼睛立刻瞪大了：“秦封？！”那个人微微低头奇怪地问：“怎么了？”

    那人瞪着眼睛和莫白风对视了一会儿，接着有些迟疑又有些惊喜地说：“你是……小白？”两个人立刻抱在了一起，那家伙的块头大得几乎把莫白风整个压紧了胸口里头，乐得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虞雨在听到那声“小白”时差点没笑岔了气，看着这俩人又有些傻眼。“我说，你们不是亲兄弟吧……”

    这两个人都没有理他。

    “这么多年不见了，你变化太大了！”

    莫白风惊喜地说：“你也是，怎么这么壮了，劫匪似的。”这秦封生了一副很大的块头，穿着一件背心一条短裤，露出身上壮硕的肌肉，背上背着一只大黑包，布料结实，零碎装备很齐全，一看就是经常下地的人。他肤色不算黑，大约也是干这行的缘故。脸上长了拉拉茬茬的胡子，胸毛腿毛一堆，看来就不安分。如果叫他戴上幅墨镜端着把假枪出去，绝对没人敢怀疑那枪里头会射出子弹来。这家伙就是国家严厉打击的抢劫犯的标准形象。莫白风站在他旁边像个没发育的孩子似的。

    两个人又互相打量了一遍，秦封啧啧出声。“多少年不见了，你这豆芽菜总算是长高了不少，当年哥哥我走了没少被小虎他们欺负吧哈哈。”

    “滚你的，你一走，老家人都说我从良了。”莫白风同他一起开着玩笑，彻底将虞雨晾在了一边。虞雨想要插进去几句话，可惜这俩人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互相揭短揭得挺开怀。这时候秦封指着虞雨开口问：“小白，这是你助手？”

    虞雨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佳，忍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莫白风张嘴带着讽刺回复说：“没，我搭这家伙的顺风车进来的。”

    秦封这才看到他俩胸口上的挂牌，于是挠挠脑袋朝虞雨伸出了一只大手大咧咧地笑起来说：“你好。”虞雨这才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也伸出手来一握。虞雨自认自己的手骨结分明，掌宽指长，算是男人中最男人的手了，可是握在秦封手里几乎是小孩子一样，他还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虞雨装作没听到，只是说：“久仰，我叫虞雨。”

    “虞姬的虞？”秦封大汉的嗓音浑厚，浑身阳气满溢，是下墓绝好的体质。虞雨阳气虽盛，却还没有练出那么一身铜墙铁壁一般的肌肉，眼里都有些羡慕。他说：“对。”这秦封交人也爽快，不看人的证，直接问名字。

    “你也是这里负责的吧？小白是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受你照顾了！”大汉爽朗地说。虞雨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胸前脖子里还挂着一串闪烁光泽的链子，一开始以为金链子，近了才发觉是银质的，不是普通链子，上面雕刻着什么奇兽，虞雨想要仔细看的时候，那条链子怎么也看不清晰。虞雨很快移开了目光。下地的嘛，总有几件防身防咒的，别人的招数有可能是祖传的，轻易不外泄，问多了反遭人嫌。

    莫白风似乎不愿意秦封和虞雨多说话，不悦地说：“我哪受他照顾了，第一回做他助手下来。行了行了，大秦，你怎么也到这地儿来了？”

    “哎……出了点事离开那儿之后，我学了个文物保护技术，学到一半被我家老头子拽出来，说我继续呆在大学里不成，合着要培养出一个传承他衣钵的儿孙，就开始手把手教我了。现在怎么着也算是个经验一流的‘国家级倒斗’。”莫白风似乎很排斥听到“出了点事”这几个字，他听到的时候眉深深蹙了一下才慢慢放开。秦封不是没有注意到，他很快问：“你呢？”

    “我？”莫白风哂笑了一下，“你走之后我一回进城，被我表姐梅潇潇寻了个准，然后就转户口了。”说的简单，秦风知道绝对没这么简单。他一只大手覆盖在莫白风的肩膀上把他整个肩都遮盖掉了：“进城？你小子小时候不是连村口都不敢走出一步么？”莫白风沉默了。秦封执拗起来了，非要听到原因，莫白风无奈地说：“好吧好吧，小爷我被绑架了还不行么？”“被绑架？”“我看是被人口贩子拐卖了吧！”虞雨一脸惊讶插进口来。

    秦封立刻上上下下检查莫白风。

    “嗨！都几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哦对……你刚说你的表姐——”

    “梅潇潇，怎么了？”

    秦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梅小姐是你的表姐？！”

    “哦，嗯……”莫白风含糊地说，“她说她在家谱上找到了我的名字，只是先前一直寻不到，等到我被带到城里之后她很快就找到我了。”梅潇潇是这一行很有名的人，秦封知道不奇怪。其实就是秦封，也在这一块混出了些名声，所以虞雨先前才会说“久仰”。不过莫白风还是个学生，对此也仅仅有为数不多的经验，要说完全认识这界的所有“成功人士”，那是扯淡。秦封拍了拍他的肩旁：“够曲折的哇兄弟。”正在这时，“啪”的一声，墓地里又暗了一片。人群这一回叫的响声小了，大概是已经被刚刚的灯出的情况弄镇定了。

    “奇怪，怎么这灯质量这么差？”虞雨喃喃自语。莫白风清楚地听到，灯爆的时候有一种碎裂的声响，好像是谁用什么尖利的东西打碎了灯罩一样。“有可能是掉下来的碎石。”莫白风轻声说。这下，除了那遍布墓穴墙壁的冷光棒，就只剩下一盏探照灯了。墓底的人还在联系抢修人员，碎裂的灯似乎有人上去察看了，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