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51章

小说:当皇后失去记忆 作者:桑狸
    外面大雨倾盆, 水注顺着飞檐浇灌而下,传进嘈杂混乱的声音。

    殿门吱呦一声被推开,崔阮浩进来, 神色慌张地躬身道“楚王晕过去了, 奴才先让人给挪到西侧殿,特来禀陛下该如何处置。”

    江璃盯着被他看得低了头的宁娆, 不由得咬了咬牙, 歪头冲着崔阮浩冷声道“怎么处置找太医啊, 他要是在宣室殿出个好歹,传出去朕能说得清楚吗”

    崔阮浩察觉到了皇帝陛下那阴骘外露的怒气,不敢再多说话,忙躬身揖礼快步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隔绝了些许外音,虽仍有雨声在耳,但好似都化作了背音, 衬得里面愈加静谧。

    江璃仍旧握着宁娆的手, 细嫩玉滑的柔荑在他的掌心里攥成了拳,骨节凸起, 握得紧些还硌人

    他垂眸看向宁娆的脸,不知是不是阴雨连绵的缘故,这张秀致的小脸也显出一些暗然郁郁的意味,全无往日的神采。

    想起刚才一听景怡出事,她那副快要溢出来的担忧模样, 他就心里来气, 把她的手甩开, 转身回了龙案后坐下,压抑着心底的不快,尽量让声音平缓“阿娆,我还有些政务要理,你先回去吧,等”晚上再去看你。

    他及时把后半句收了回来,明明两人数日未见,明明他想她想得紧,她可倒好,一回来不先对他嘘寒问暖,倒是对景怡关心得很。都这样了,他要是再巴巴地追着人家说我晚上去看你,那不是太掉价了。

    因此甩下这句话,江璃就不搭理宁娆了,提笔蘸饱了墨,掀开奏疏,深埋其间,一副不理外事的模样。

    宁娆起先被江璃甩开手,那股劲儿搡得她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好容易站稳了,就听江璃那阴阴凉凉的声音从御阶飘下来,再往后就干脆无视了她,低头不理人了。

    她提起侧裙脚步轻缓地上了御阶,在他身侧探头看了一会儿,又歪头看看黑着一张脸的江璃,放软了声音,诚恳道“别看了,景桓,这一页就这么几个字,你都看半天了也不翻,照你这架势,天黑也批不完这一本,还是别看了,歇歇吧。”

    江璃握笔的手抖了抖,一滴墨落在了奏疏雪白的纸页上,迅速洇开,模糊了字迹。

    “啊呀”宁娆大叫“这下想看也看不得了”她抻出脑袋,一本正经地贴上去“我看看好在只盖了几个字,连猜带估量应该也知道大体意思,只是这奏疏干干净净地送到御前来,再送回去就脏了,会不会有损天子体面啊”

    江璃歪头扫了一眼紧贴着自己胳膊的宁娆,十分矜持冷淡地把胳膊往里收了收,搁下笔,朝外喊“崔阮浩”

    大黄门抱着拂尘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立在门边,再不肯往前一步。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朕能吃了你”

    听江璃话里没好气,崔阮浩忙上前挪了几步,心想,陛下千万得公正,谁惹了您找谁撒气去,别让他这无辜人受池鱼之殃。

    一叠奏疏从御阶上飞到他脚边,江璃道“拿回凤阁,让内舍人再誊抄一份,天黑前给朕送回来。”

    崔阮浩弯身把奏折捡起来,应了喏,偷觑一眼江璃的脸色,一溜烟似的出了殿门。

    他这一走,殿内又安静下来。

    江璃知道宁娆紧挨着自己,虽然忍住了不去看她,可她身上那股萦淡细缕的清香总是似有若无地往他鼻子里钻,搅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暗恼自己的没出息,强自定下心神,又去拿奏疏。谁知刚把手伸出去,只觉膝上一甸,宁娆竟弯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不光坐到了他的腿上,还搂住了他的脖子,犹犹豫豫地靠近他的耳边,像是要说什么。

    江璃要推开她的手不自觉停下了,轻轻摩挲过她那柔软纤滑的衣角缎子,心想,先听听她说什么,要是说得不合他意,再把她掀下去也不迟。

    这么等了一会儿,怀中人却迟迟无动静。

    江璃耐不住性子,低头看去,见她就这么倚靠在他怀里,面颊紧贴着他的衣襟,双眸阖上,鼻息清浅,像是像是睡了。

    江璃

    她到底有没有点觉悟知不知道她惹了他,应该说些好话来哄哄他不哄也就算了,还这么没心没肺地睡了瞧瞧她那一脸陶醉舒适的样子,还时不时摇着脑袋往他脖颈深处蹭,敢情是把他当榻椅了

    一股气瞬时梗在了江璃的胸口,纾解不得,憋闷得他直想杀人。

    他下定决心要把宁娆掀下去,扔到地上,让她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遥想当初她刚刚失去记忆的时候,自己对她色厉内荏,她可是怕自己怕得要命,哪敢这般无视他的感受。不过短短数月,自己就把她惯得不成样了,再这么下去,还不得被她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不行若是那样,天子威严何在他作为夫君的尊严何在

    这样想着,他越发坚定了要把宁娆掀下去的决心,手伸出来,朝着她身侧比划,心想抓着哪一处、以什么姿势把她掀下去比较好,最好能让她吓一跳,长点记性。

    比划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令他满意的地方。

    反倒是怀里的宁娆,好像睡得更沉了,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嘴唇吧嗒吧嗒的,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鼻子一耸一耸,一脸惬意陶醉的模样。

    她睡得这么沉,是不是累了啊

    江璃不由得张开臂膀轻揽住她,低头仔细端看她的脸色,莹白如玉的皮肤好似少了点血色,而且眼皮微微发红,像是刚刚哭过。

    真是的,她刚进来时自己怎么没察觉。

    不由得伸手抚上那略显红肿的眼皮,轻轻摸了摸,心道,这次就先饶了她,他心胸宽广,不与她计较,若是她胆敢有下一次,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样想开了,他顿觉轻松了不少,好像自己解开了枷锁,有种阔然开朗的感觉。

    把宁娆往怀里拢了拢,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颊边轮廓,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她有点瘦了嗯,一定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想自己想的。

    这一瘦就显得下颌尖尖,看上去好似是精致秀美了一些,但失了点飘逸仙气。他最喜欢宁娆轮廓圆润、颊边微鼓的模样,配上如画的眉目,樱桃点朱的唇瓣,还有生动明媚的笑,宛如失落人间纤尘不染的仙女,足以令世间粉黛全都失却颜色。

    唉,定是宁府的伙食不好,宫里的膳食又把她的嘴养刁了,所以她才会瘦。

    江璃心想,待会儿得嘱咐御膳房,往后给昭阳殿添几道菜,午憩过后也得额外再上几道滋补的羹汤点心,得尽快把宁娆掉了的肉再养回来。

    正捉摸着,殿门又被推开了。

    江璃烦透了,还有完没完

    崔阮浩侧身小心翼翼地钻进来,躬身道“陛下,楚王醒了,他他”

    江璃没好气地问“他又怎么了”

    “他说他不活了,要跳河”

    怀中软玉微微颤动,宁娆幽幽醒转过来,揉搓着惺忪睡眼,迷茫地问“谁要跳河啊”

    江璃翻了个白眼,冲崔阮浩冷声道“让他跳都别拦着,跟他说,最好一遭把自己淹死,万一要是死不了让禁卫捞上来,他还得娶陈吟初”

    呀宁娆瞬时清醒过来,刚才她太累了,一靠着江璃就眼皮打架,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竟把江偃给忘了

    那边崔阮浩接了圣旨,可踟蹰着不肯走,犹犹豫豫地抬眼看江璃。那可是楚王殿下啊,陛下在气头上说几句气话而已,万一真在自己手里淹死了,那他有九条命也不够赔啊。

    因此他向宁娆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希望她能帮着劝劝陛下。

    宁娆全看在眼里,慢腾腾地从江璃怀里坐起来,觑着他沉冷的脸色,试探道“要不咱们去看看”

    江璃凉凉地瞥向她,视线若化作利刃,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箍住她的手腕,腿使力,以迅疾的速度把她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

    砰一声,宁娆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崔阮浩本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等着回话,却听一声惊响,忙抬头去看,咦皇后怎么不见了

    紧接着,金丝芙蓉绶黑檀雕漆的龙案后探出一只纤长的玉手,这阴气森森的天气里,周遭雨声连绵,狂风呼啸,再配上这么一只惨白惨白的手,怎么这么瘆人啊

    崔阮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却见那只手扒上了龙案一角,紧接着闪出玉色珠光缎凤鸾裙,皇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胳膊,气愤地瞪向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您这宣室殿的地可是石头铺的,能不能怜香惜玉一点”

    江璃面无表情地掠了她一眼,起身,三两步把宁娆甩到身后,冲崔阮浩道“带朕去看看景怡。”

    崔阮浩担忧地望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皇后娘娘,见她眼珠转了转,忙快步跟了上来,而前边这位爷,听着跟上来的脚步声,脸跟天边密布的厚重阴云似的,快要黑成炭了

    这又是闹的哪门子别扭可越来越难伺候了

    他一边腹诽,一边还得老老实实引着两位去。

    宣室殿后有一个小小的花苑,廊台亭阁,水榭虹桥一应俱全,这瓢泼大雨的秋季,渠里的芙蓉全开败了,连带柳绦枝桠也枯枯发黄,落叶被狂风吹落,被骤雨捶打,萎顿入尘,显出萧索荒凉。

    可惜,河边那两活宝闹腾的厉害,非要破坏这宁静的氛围。

    江偃整个人浸在大雨里,撩起湿漉漉地前袍,爬上了河边大石,指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禁卫内侍大喊“都别救我啊,我不想活了,我要去见父皇。”说罢,仰天大哭“父皇啊,您苦命的小儿子找您来了”

    江璃快步赶过来,却不上前,只在河沿三丈开外站住,崔阮浩给他撑着伞,华盖般大小的折枝花油纸伞下遮出一片干净清怡的天地,方寸之隔,却与外面的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判若两个世界。

    江璃负袖而立,显得很沉定自若,声音也清润宁静“你要是想跳啊,别在这个时候跳。大白天的,人都被你招来了,眼睁睁看你跳下去,救还是不救”

    “你这样,半夜寻个僻静点的深河去跳,死远点,到时候朕再派京兆府、城防军大张旗鼓地搜寻你,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给外人看,等找着你的尸体了朕必会将你风光大葬,到时你既如愿死了,又全了朕的名声,两全其美。”

    江偃站在河边大石上,任由秋雨微凉将自己浇灌的湿漉漉,伤心地看着江璃,哭道“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睡安稳觉了,我死了你心里就舒坦了,是不是”

    宁娆正提着裙子自雨中追上来,水石路滑,一踉跄,忙拽住江璃的衣角。

    江璃掠了她一眼,转而看向江偃,面无表情道“是,你要是死了,朕就安心了。”

    江偃伤戚戚地凝望着自己的兄长,满面痛楚,一咬牙,撩起衣袍就要往下跳。

    “别”宁娆忙奔上去,缓声劝道“楚王你别跳。你皇兄说的是气话,他只有你一个弟弟,怎舍得你去死再者说”她偷觑了江璃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要是真不愿意这门婚事,可以慢慢跟你皇兄商量,何必这般要死要活的,世事无绝对,总还有商量的余地。”

    宁娆想的是,先不管能不能商量,能不能更改,把江偃从石头上劝下来要紧。因她记忆中,这是个外表吊儿郎当、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但其实心底无比脆弱、很是看重情义的少年,若是由着江璃这般夹枪带棒地激下去,难保他不会一冲动真跳。

    可这话悠悠荡荡地传到了一边的陈吟初耳中,她当下眉宇横斜,不乐意了。甩开给她遮雨的侍女,快步奔到河边,尖声叫道“什么叫还可以商量白纸黑字的圣旨都发出去了,难不成还想出尔反尔”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立在河石上的江偃,咬牙道“你当就你会跳啊我也跳我还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敢反悔不娶我,我今天就要溺死在这条河里”

    说罢,撩裙上了另一块大石。

    原本聚在江偃身边的内侍和禁卫分了一半忙去把陈吟初围起来。

    可陈吟初显然是个狠人,不像江偃似得只会玩花架子,她拳打脚踢地挥退了聚在自己身边的人,拧起冗沓的衣裙,前倾了身子作势就要跳。

    宁娆回了头,见江璃还远远站在伞盖之下,大雨从他身侧斜漾而过,他兀自气定神闲,一副看戏的模样。

    叹了口气,又过去劝陈吟初。

    “陈贵女,你可不比楚王,你是个姑娘家,万一要是落了水,被人湿漉漉地捞上来,那声名不就全毁了。到时楚王更有理由不认这门婚事了”

    陈吟初抹了一把脸,雨水将她脸上的脂粉悉数冲刷干净,满是幽怨地抽噎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声为了嫁景怡,我的名声早就被我作贱光了,如今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说罢,像是勾起了伤心事,越发显出对尘世无所贪恋的悲怆,决绝地望向清澈河底,倾身跳去。

    宁娆看着,陈吟初的身边全聚了些禁卫,宫女和内侍都躲得远远的,想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禁卫拦腰拽胳膊地弄下来,传扬出去这姑娘家还如何做人。也顾不得想别的,忙奔上去,抓住了陈吟初的胳膊,把她往下拽。

    陈吟初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力气竟大得很,她又站在高处,压迫的宁娆力气只能使出三四分,两人便你推我搡,纠缠了起来,竟谁也不能完全占到上风。

    可两人都忽略了河边铺着的是鹅暖石,石头被雨水冲刷的平滑至极,推搡间宁娆没留心脚下,脚底一滑,竟甩开了陈吟初自己朝着河里栽去。

    玄珠反应最快,忙上前去拉她,可也只拽到了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那滑凉的缎子自指间流去,只听扑通一声,河心被砸出了一泊水洼,河水四溅飞迸,银光缭乱。

    江璃终于站不住了,脸色大变,脑子空了一瞬,忙撩起衣袍要下去捞人。被崔阮浩死命地拦腰抱住,冲左右大喊“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呢,娘娘要是有个什么,一个个都别想活”

    岸上混乱之间,宁娆自己从河里凫了上来,抹了一把脸,被这冰凉的水和雨冻得直打哆嗦,眼前如飞着金光闪闪的尾翼,绞缠纠结,阵阵晕眩。

    她有些郁闷地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初秋的天本以沁凉,再加上连落了几场雨,河中水凉如冰渣,寒涔入骨。宁娆被捞上来送回昭阳殿,擦干了身上的水裹着棉被连灌了好几碗姜汤,身上的凉气还四处流窜,驱散不尽,惹得她不停哆嗦。

    江璃也顾不上宣室殿里的朝政军务了,指挥着满殿的人烧熏笼的烧熏笼,燃炭盆的燃炭盆,把手炉塞进宁娆的被里。

    宁娆裹着棉被沉闷了半晌,蓦得,抬头问江璃“那两人呢跳了吗”

    江璃眉梢跳了跳,道“没。两个人见你掉河里了,也不跳了,也不死了,二话没说,从石头上下来,各回各家了。”

    而且好像还怕江璃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两个,趁着他忙着救宁娆,脚底抹油一般溜得格外快。

    宁娆咬紧了牙,攥紧了手,浑身哆嗦得更厉害,恨恨地冲江璃道“不跳不行你把他们都抓回来,给我摁水里,让他们尝尝这”她打了个喷嚏,抽着鼻涕,含糊道“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江璃弯身坐到榻上,抱住了她,毫不客气地数落“你早该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遇事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早成滚刀肉了,偏你这脑子不灵光的还去劝。活该”

    一边嘴上放着狠话,一边从玄珠手里接过刚煎好的药,掰开宁娆的嘴,给她全灌了进去。

    灌得急了,呛得宁娆直咳嗽。

    她泪眼朦胧、可怜兮兮地看向江璃,江璃毫无怜悯之心,反倒还牵出了些别的心思。

    阴阳怪气地问“你是不是挂念着景怡,怕他真想不开亦或是怕吟初真为了他跳河,让他陷入两难之境”

    宁娆一滞,咬住了下唇,拨浪鼓一般地摇头。

    摇得她鼻涕横流,眼波莹莹,衬着小小的脸儿,越发可怜。

    江璃有些心软,寒凛的脸色也微有缓和,抬手摸了摸她微肿的眼皮,问“你是不是哭了”

    宁娆躲开他熠亮的视线,将头转向了一边。

    江璃的声音越发温柔、沉缓“是不是你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宁娆一点点地低下了头,把脸埋进膝间。

    临行前父亲对她说过,皇帝陛下恐怕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世。可看样子,虽然他心里难免别扭生气,但对宁娆的感情到底占了上风这个时候最佳之计便是对他坦诚,因为若是要藏着掖着下去,早晚有一天皇帝陛下自己也能查出来。还不如早早地和盘托出,向他表露心迹,免得他继续猜忌下去。

    寻常夫妻之间尚且忌讳欺骗与猜疑,宁娆已在第一步走错了,若想尽早挽回,断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她觉得父亲说得甚是有理,可有理归有理,对着江璃,她就是开不了口。

    她要如何对他说,自己是云梁公主,那个害他流离十年,数度命悬一线的妖妃其实是自己的姑姑,还有当初恐怕是别有目的才来接近他,才嫁给他。

    他这个最憎恶云梁的人,却在阴差阳错下,娶了云梁女子为妻。

    “阿娆”江璃把她从膝间捞起来,直视她的眼睛,眸中光蕴凝蔟,专注至极“你若是有心事就对我说。”

    他的声音轻缓若波漪,在她心底一圈圈荡开,反复的洗搓着那些聚在心间无法纾解的沉痼。

    他的温柔好似让她有了一点点的勇气。

    她环顾左右,哑着声道“你们都下去。”

    众人唱喏,皆揖礼告退。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宁娆攥紧了手,避开江璃的视线,慢吞吞地说“我爹说,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说我是是”话已到了喉间,可怎么也吐不出来。

    江璃凝睇着她的脸,缓缓道“你是云梁国主孟浮笙的女儿。”

    宁娆的手颤了颤,仍旧不敢看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身前良久无声。

    宁娆在这静水深潭一般的沉默里有些发慌,忍不住抬眼去看江璃,他的面容如一幅意境幽深的画,没有波澜,看不出喜怒。

    她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景桓”

    江璃抬头看她,容色平静,字句轻缓“阿娆,我问你,如果我们分开,我让你离开我,离开英儒,离开长安,你会怎么样”

    宁娆脑中的一根线砰然断开,带出撕裂尖啸的声响。

    她下意识摇头,泪珠儿连缀成串地掉下来,落到被衾嫣红的绸面上,模糊了那刺绣精细的水凫鸳鸯。

    “不,我不走。”宁娆颤声道“你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我离开你吗你还说过,不管我是谁,我做了什么,我都是你的阿娆。既然这样,我是云梁人又怎么样我是云梁公主又怎么样过去我骗了你,我做错了,可我们还有以后漫长的几十年时光,我好好地补偿你,去弥补我的错,这样不行吗”

    江璃冷然凝着她的脸,眸光中不带一点温度,宛如凌寒之冰。蓦得,这冰消融,冬尽回春,他清隽明雅的容颜上浮起幽深的、温柔的笑,轻轻地说“行啊。”

    宁娆愣住了。

    江璃抬头,一点点揩干净她眼角的泪,抑制不住地笑了“本来看你那小可怜的样儿,我都要忍不住告诉你,这事我早就知道,也早就在心里纠结过了,这个坎儿我也算迈过来了。可想想你过去的行径,实在可恶,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你,总得让你担惊受怕一次,才算对得起这些日子以来我所受的煎熬。”

    宁娆迷蒙的眼神在他含笑微谑的话语里一点点变得清明,她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二话不说朝着江璃招呼过去。

    “你骗我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用这样的事来骗我”

    江璃身形灵敏地躲开她气势汹汹的拳头,边躲边道“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咱两算扯平了,行不行”他截下宁娆的小拳头,覆进掌心,抬手一牵,将她整个人也拢进怀里,温脉道“我若是不骗你一次,怎么能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宁娆别扭地在他怀里挣扎,气道“你还说让我离开英儒,英儒是我生的,我凭什么离开,就算走我也得抱着英儒一起走”

    江璃抚了抚她的鬓发,好脾气地柔声道“这一次是我错了,没想到你那么不禁吓,我以后绝不会再这样吓你了。”

    宁娆抿了唇,仍旧气鼓鼓地看他。

    “不过”他好似想起什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你在进宫之前是不是就认识了景怡”他语中含酸,带着隐隐的不快“我今日见你看景怡的眼神不对,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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