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一连数日的阴雨笼罩了木叶。

    绯世踏入医院的时候, 感觉弥漫在走廊上的气氛也像被乌云笼罩的天空那般, 压抑而低沉。

    他找了个阴暗的角落摘下面具，再稍微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血迹敌人的血迹，便问明了卡卡西的病房, 朝着那里直奔而去。

    战争期间物资相对匮乏，医院的走廊上不像病房里一样设有暖气, 寒冷萧瑟的紧。医生和护士全都行色匆匆，病人更是几乎见不到几个。

    这个时候，静静矗立在病房外的金发青年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靠着窗户, 无声的望着窗外的天空，标志性的金发在阴天里依旧耀眼，蓝眸倒映着外面的雨, 只是那样看着便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哀伤。

    绯世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最终停在了原地，隔空静静的凝视着他那双忧郁的眼睛。

    水门很快发现了他。他侧过头, 看到少年时似乎愣了一下, 沙哑出声“绯世”

    绯世这才发现, 几天不见, 阳光帅气的金发青年竟好像消瘦憔悴了许多，神情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微微蹙起了眉。

    这浅浅的一蹙好像让水门误会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病房，黯然的垂下了眼帘，率先说出学生的现状“卡卡西他不太好，现在医生还在给他检查。”

    绯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病房门, 微微敛下眼，偏头低声询问道“你怎么样”

    水门怔了一下。

    他似是有些无措的看回他的脸，像是没有料到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询问自己，或者说，竟然不是责问他身为老师的失责。

    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眼神有些闪躲的弱声回答“我没事。”

    “是么。”绯世平静的应着，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表示，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问，他其实并不期待水门的回答。

    保持着一贯冷漠的面无表情，他继续抬步走向病房。

    水门眼帘颤了颤，慢慢转移视线看向他，眼底渐渐流露出深重的自责和痛苦。

    “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么”他终于还是这样说着，脸色一片惨白，褪去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

    绯世闻言停下脚步，几秒之后才听不出情绪的问“怎么回事”

    水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垂下眼，声音干涩的开口说道“你也听说了吧神无毗桥之战，我在前线屠杀岩忍，但那实际上是充当诱饵，为卡卡西他们炸掉大桥争取时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带土会因为救卡卡西而牺牲自己，还把写轮眼给了他”

    他的眼睫微微颤抖着，没有抬眼去看绯世，呼吸渐渐艰难。

    “带土死了，我失了冷静，在岩忍突然发起袭击的时候以为他们的目标是困杀我，明知道可能是陷阱还是追了过去，根本没注意到雾忍已经逼近一下子，又害死了琳。”

    青年的声音到最后哑得几乎听不到了。

    他悲伤的注视着樱发少年沉默的背影，一双蓝眸像填满了泪水的湖。

    “琳的体内被封印进了三尾，她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自己撞上了卡卡西的千鸟她是个了不起的忍者，绯世，可我我却”

    说到这里，一直在强装平静的青年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攥紧低下了头颅，漂亮的眼瞳中有莹然的水光，似坠未坠。

    绯世听着身后急促不稳的呼吸，有好一会儿都意味不明的沉默着。

    他不着痕迹的偏头看向水门。时间渐晚，窗外漆黑一片，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映在青年柔和的侧颜上，忽明忽暗间带着几分悲凉。

    绯世忽然意识到，这个从再次相见开始便一直温和冷静、仿佛无所不能的人，此刻是真的累了，他是继三忍之后最出色的战争英雄，他身负了太多的希望，太多的责任，所以他不能败，不能输，不能倒，可负面情绪来得太快，像漩涡，把他往黑暗里拽，像高山，把他死命的压。

    他听见了对方艰难压抑的呼吸，像是溺水的人在绝望下坠，眼中透出绝望的呼喊。

    除了曾经那最后一刻，他何曾见过水门如此难过的样子。

    他看大的少年在向他求救。

    绯世的眼中透出怔忡，接着突然转身握住了水门的手，直视着那双无助抬起的蓝眸，轻声而缓慢地说“水门”

    不要怕，我在这里。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伴着你，所以，即使在我面前哭泣也没关系。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紧接着，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在同一时间断在了嘴里。

    绯世站在原地，越过水门脆弱不解的潋滟双眸看向他身后奔来的女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平静的松开了青年的手。

    “水门”

    满含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让水门从刚才莫名的悸动中回神，呆滞怔愣的转过身，一下子迎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由得喃喃唤道“玖辛奈”

    “水门你怎么样卡卡西怎么样我听说”红发女子眼眶发红的停住了话头，沉默的上下检查着水门的身体，靛蓝色双眼中的悲切丝毫不弱于他，像是以他的痛苦引为自己的痛苦，他的自责引为自己的自责。

    水门脸上的脆弱一下子不加掩饰的明显起来，他苦涩的低垂眼帘，轻声说“玖辛奈，我”

    “我明白。”

    出乎他的意料，素日跳脱的女子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迎着他惊讶的目光，回以最坚定而温柔的眼神，柔声重复道“我明白。”

    我明白你所有的悔恨和愧疚。

    水门愣住了。

    距离对视着的两人不远处，樱发少年毫无存在感的看着一边，神情平和气息宁静，像是与空气融为了一体。

    蓦地，他眼眸一动，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的人。

    “真是恩爱啊。”那人似真似假的感叹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心甘情愿么，绯世君”

    黑色长发的苍白男子几不可闻的问着，金色的纵长瞳孔湿润而漂亮，眼底一片暗沉的注视着身旁的少年。

    绯世微不可察的偏了偏头，同样轻声的回答“有什么不甘愿的”

    大蛇丸轻轻挑眉“可你刚刚的表现可不怎么淡定。绯世君，我不得不说，你对他，还有对旗木卡卡西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像对我和朔茂那样薄情。”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绯世的眼睛，像窥伺着猎物的蛇一样不愿放过对方丝毫破绽，语气在不知不觉中阴冷下来“而在他们两个当中，你对波风水门尤其不同。”

    绯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无动于衷的注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如初“我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水门曾给我的尤其多，所以才待他格外不同罢了。”

    “是么你呕心沥血栽培他近十年，即使重来一次那些经验还是刻在他的骨子里，最后你还为了他不惜颠覆时间，做到这种地步，你还要说是自己欠他”大蛇丸几乎要冷笑出声，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引得早已注意到这边的水门和玖辛奈双双担忧的看了过来。

    绯世眼眸微暗，慢慢摇头“我看中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大蛇丸，你在某种程度上跟我很像，所以你才不明白。”

    大蛇丸的神情愈发森寒“我不明白可笑最不明白的那个明明是你自己”

    “”绯世沉默了下来。

    “你不明白。”他最终还是这样淡漠的重复着，目光不带一丝波澜，一如最初那般冷漠而幽深，“我无论何时都不会对人产生喜爱，如果真要给出一个对他不一样的理由，大概也只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好看这种程度。当然，不只是他，卡卡西和你也是一样的。”

    大蛇丸微微眯眼，心里琢磨着他的话，突然冷冷一笑，毫不留情的挑刺道“即使是说话的时候也把我排在最后啊，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吧”

    绯世神情不变的转眼看了看他，碧眸如死水般平静，看起来根本没有反驳的意思。

    大蛇丸瞳眸一冷，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煞白如纸，蓦然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玖辛奈不解的戳了戳水门的腰，好奇的小声问道“水门，那孩子跟大蛇丸老师是不是吵架了啊”

    “我也这么觉得。”水门迟疑的看了眼绯世，迟疑的问道“绯世，你和大蛇丸老师你们”

    “没什么，不用在意。”绯世平淡的瞥了一眼大蛇丸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忽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位年长的医生和他的助手一脸凝重的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门外的人之后低沉的问“哪位是旗木上忍的家属”

    水门的嘴张了张，但绯世却比他更快一步，直接上前朝着医生手里的检查表伸出手去“给我自己看吧。”

    医生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

    绯世面无表情的抬眼看了看他，眼中是一片极致的冰冷，没有丝毫人类该有的温情。

    本来要质疑的医生只觉得一股凉意猛地从尾椎蹿上头顶，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和助手的眼神就一下子空洞呆滞起来，木木的将检查表递给了少年，嘴里机械的说道“现在已经确定移植的写轮眼无法关闭，势必会给旗木卡卡西的身体造成极大负担，为了他的忍者生涯着想，建议立刻摘除。”

    绯世低头一目十行的看着手里的检查表，听完以后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敷衍的朝他们挥了挥手。

    于是几位医生便毫无异议的转身离开了这里，全程安静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玖辛奈在一边看到这里，哪里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略有些不赞同的蹙眉，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在那之前，水门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神色凝重的朝她摇头。

    他随即看向绯世，神色黯然的说“对不起，绯世帮我跟卡卡西也说一声吧，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绯世顿了顿，沉默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清透的碧眸中没有任何负面的情感。

    “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卡卡西的地方。”他平静而低沉的说着，扭回头，没再去看他的神情。

    “也从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绯世走进病房的时候，卡卡西还在昏迷。

    但是与沉睡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是他脸上深重的不安，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依旧紧皱着眉头，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死去的同伴的名字。

    “琳”

    “琳”

    他痛苦的喘息着，冷汗源源不断的从额角渗出，很明显的梦魇缠身，正深陷在恐怖的噩梦中。

    绯世站在他的床边俯视着他的挣扎，神色有些无动于衷，目光渐渐转移到陌生又熟悉的那道贯穿他左眼的疤痕上，神色难辨的打量着它。

    蓦地，不断呓语的少年“唰”地睁开了眼，瞳孔剧烈收缩着，满眼惊恐和悲哀的与绯世对上了视线。

    血红色的、已经变成三枚勾玉的写轮眼像盛满了血液一样溢动着，又在很短的时间内真的溢满了液体，清凉的泪水顺着惨白如死人的脸颊滑下。

    “绯世我”

    他颤抖着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坐起来揪住了绯世的前襟，苦涩的透明液体不断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其中隐含着深深的自责和绝望。

    “是我害死了带土，是我杀了琳是我杀了琳”

    沙哑的嗓音在空荡的病房中回响，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抽泣和呜咽，那种被摧毁了一切的人才能发出的痛到极致的哭喊，听起来简直令人肝肠寸断。

    绯世静静的聆听着他的哭声，聆听着他自残一般一遍遍用事实折磨着自己，眼底闪过一抹恍惚。

    注视着队友的死亡，亲手杀死琳，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此刻到底该有多痛苦呢他拥有那样温柔而柔软的心灵，所以应该会比谁都伤得更深吧

    绯世这样想着，能从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身上的每一处判断出他深切的痛苦，但内心仍然对这种强烈的情感感到茫然。

    但是，病人总是有特权的。

    绯世隐隐的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他抬手搭上了少年紧绷的脊背，将他一点一点不留丝毫空隙的搂进了怀里，像是要给他力量一般，平静而有力的说“我在这里。”

    怀中少年纤细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他猛地咬紧牙关，探起身死死的环抱住了绯世的脖子，接踵而来的悲伤终于将他击垮，让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发泄出心口那份最尖锐直白的疼痛。

    窗外精疲力尽的黑夜裹挟着看不见的雨点，大雨痛哭的声音穿透了窗户，雨水像是永远死不了的过去和永远留不住的现在，一旦落地便无影无踪。

    黑暗之中，少年失控的亲吻着拥抱他的人，连双手都在颤抖着，低沉的哭泣，汹涌的情感，剧烈的不安，都隐藏在了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收紧的手臂中。

    “绯世”他轻颤着呼唤着，泪光顺着他极力忍耐的脸庞滑落，“哪里也不要去”

    抽泣般的声音失去了冷静和淡薄，卡卡西仰头望着最爱的少年，鲜艳的左眼在夜里如同红宝石一般绽放着瑰丽暗红的颜色“就这样跟我永远在一起”

    少年闪着碎光的眼底明亮而动人，那并不是希望和憧憬，而是灵魂被击碎后仅剩的颜色。

    绯世注视着这样的他，慢慢俯下头，轻轻亲吻了他的眼睛。

    “好。”他低低地说着，碧眸暗沉而幽深，“我哪里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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