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稚一袭青衣,除了袖子略长,其他正好,比青禾那件合身。
宋微照上前,帮她挽起她袖子,正了正她的头冠。是个俊美的过了分的小公子。雪稚在他眼里看见自己,比他好看,不禁得意的抿唇笑了。
这模样像小时候他不肯她多吃糖,她偷吃到了,兀自得意呢,还当他不知,宋微照也笑了。宋微煦在一旁看的莫名,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皱皱鼻尖挤进两人中间,拉起雪稚往外走。
他拉的是雪稚的衣袖,宋微照抿了抿唇,才没说什么。
黄昏的街上,行人车辆渐少,侯府的马车停在漱玉斋对面的茶楼门口,雪稚瞥一眼果然听见了他们在议论她。
“荒唐,三岁小儿涂鸦之作漱玉斋也挂,有辱百年声誉!”一个中年男子激动道。
“放你娘的屁,你三岁时涂鸦一个我看看。”反驳的是一布衣青年,他面红耳赤,“雪生的书画功底深厚,画风秀气干净自成一派,就是有尔等浅薄之徒揣测新秀,才使得如今书画界青黄不接!”
“你你你,有辱斯文!自己没本事,何苦怨天尤人!”
布衣青年冷笑一声,“长文子你半桶水晃荡,嫉妒门下师弟比你出色,屡屡散播谣言,逼得人家封笔隐居。呵,你这样的人才是书画界的蛀虫,还有何面目对漱玉斋指手画脚。”
中年男子被道破名号,引来众人指指点点,脸涨成猪肝色,掩面而去,临走时还恶狠狠地对布衣青年放话:“你一天桥卖字的这辈子别想出头,痴心妄想!”
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雪稚眼睛一眨不眨听着楼下的书生才子们品评她那幅司马光砸缸图。
布衣青年应该很是喜欢她的画风,气走中年男子后,对身边的书生大赞,“雪生公子的画作写实与生动兼具,尤为难得的是往日我觉得嚼烂了的东西,他竟然能赋予新意。这地上的是影子吧,他这是什么画法,寥寥几笔让故事跃然而出,心思实在是巧啊,真想与之结识一番。”
“应该是融入了西洋画法。”布衣青年边上的人摇着折扇道:“能够学会贯通并且自成一派,定然时常临摹学习。番外之物在我朝价格不菲,我还听漱玉斋的掌柜说雪生年纪极轻,生的贵气逼人,我猜他家世一定不凡。”
布衣青年听了,生起一片落寞惋惜。看来,雪生公子他是无缘得见了。
夕阳拉长了余晖,书生们三三两两归家。风里,依稀还听他们高谈论阔。
雪稚舒一口气,真是浑身舒坦。
宋微煦也特别替她开心,“雪稚姐姐,我们书院的学生特别喜欢你的画呢。”
他的小伙伴都是跟他一样的年纪,家世也都差不多,非富即贵。读书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是以不少人与宋微煦一样,不爱读书。看有趣的画比听老夫子古板的念书有意思多了。
宋微煦道:“雪稚姐姐,不如你出书,里面附上插画,就放在漱玉斋卖,肯定能大卖。出书的钱我先借你,等你大赚了还我就好。”
雪稚眸光一亮,这个主意好。
一旁,宋微照淡淡瞥一眼小讨厌鬼,微笑道:“雪稚忘了么,你以后就是书画斋的管事,想印什么就印什么。”
对哦,雪稚反应过来。
宋微煦皱皱鼻子,“什么书画斋,能跟漱玉斋比吗?”
“比不比的上,看看不就知道了。”宋微照淡笑,“墨竹,去问问林嬷嬷,事情办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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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嬷嬷的确尽快去办好了宋微照安排的差事。
墨竹进来,硬着头皮报了林嬷嬷的地址,“长安街李记书画斋。”
宋微煦:“我怎么没听过?肯定不出名哦,雪稚姐姐我们还是去漱玉斋吧。”
他说着往雪稚身边蹭。宋微照先他一步拉着雪稚起身离开。
雪稚听到名字先是觉得熟悉,想了一会儿恍然。李记书斋不就是她拿孔融让梨那副图试水时去的第一家书画斋。
李记在长安街街尾,约二十平米的小铺面,书斋里卖的寻常书画。她那日去时老板正在同旁人说家中急需用钱,要卖铺面一事。见她拿了画去,虽没收,但好心指点了长安街上另外几家不错的书画斋。
到了李记,林嬷嬷已经等在门口,看见雪稚下车,笑得很是和善。
养气的功夫教人佩服。
雪稚朝宋微照看去,不知这人一会儿要怎么发火了。又或者······像上次假扇子一样,轻拿轻放揭过去。
然而,意外的是宋微照脸上很平静。
宋微煦跳下马车,看见眼前又小又破的铺面顿时笑了,“就这个还跟漱玉斋比,笑死人了。长安街上还能找到比这更小更泼的书画斋吗?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跺脚。
雪稚忍不住也弯了嘴角,林嬷嬷糊弄惯了,连一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的东西,也不知和善的模样做给谁看。
林嬷嬷被宋微煦挑明了嘲讽,老脸一红,对宋微照讪讪说:“世子勿怪,短时间内长安街只能找到这一间像样的书画斋。这地方虽小,但五脏俱全,一应架子柜台都是现成的,雪稚可以直接上手,省去很多事。”
雪稚嗤笑一声,她还为她考虑上了,“不知嬷嬷盘下这间铺面花了多少银子?”
林嬷嬷瞥一眼雪稚,意有所指,“拿下这间铺面可不便宜,整整花了五万两。我是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之前的东家留下家什作添头。”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转头对宋微照道:“京城物贵价高,世子给雪稚一个铺面练手我不反对,只不过雪稚到底年轻,被别人哄骗了去,这五万两就打了水漂。不如我先带她几天,等她懂了管事的门道,再让她上手不迟。”
五万两?
雪稚不由重新打量林嬷嬷,管事嘛捞点油水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她这么贪。嘴皮子一动腰包就进了三万两,难怪三百三十两给的那么爽快。这么一想,丹樱身上珠翠满头倒解释的通了。
“嬷嬷说的李记的前东家是不是脸上有一个黑痣。”雪稚说着还在脸上指了个位置。
众人都看向她。
林嬷嬷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一下,她迟疑了会儿干巴巴道:“大概是吧,我也没仔细瞧。怎么,你认识?”
雪稚笑而不答,林嬷嬷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
雪稚对宋微照道:“这儿的东家姓李,家中有一独苗,自小身体不好,看病买药花了不少钱。后来不知怎么听说江南那儿出了个神医,多方打听后,决定卖了这铺面举家去江南求医。”雪稚停一停,林嬷嬷脸色发白,眼眸底下闪烁着慌乱。
“几日前李东家要价两万两白银,没想到才几日功夫就涨到五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雪稚悠悠道,还似惋惜一样叹口气。
宋微照分明看见她眼尾勾了一下,小猫儿亮出了小爪子。他桃花眼里含了笑,一闪即逝。面向着林嬷嬷,淡淡道:“嬷嬷,你怎么说。”
宋微照向来对她敬重有加,如此淡漠是头一回,林嬷嬷一颗心霎时间沉到底,“世子,你别听雪稚胡言乱语。她在后院里过着千金小姐的日子,哪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我是您的奶娘啊,从你一出生就伺候你,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私心里将您当作自己的孩子啊。我怎么会坑害你呢!”
“是吗?”宋微照声音没有起伏,“哒”合上手里的折扇,一声脆响落下,这间不大的小画斋陷入诡异的寂静。
林嬷嬷头皮发麻,世子是她看护长大的不错,但他暴戾诡谲的心思不知像了谁。她硬着头皮连连点头,“世子若是不信,不妨找这儿的东家来问。他就住在卿柳巷门口有棵枣树的那家。”
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令雪稚皱了眉,难不成真是那个李东家看人下菜碟。
宽大的袖子一紧,雪稚低头一看,是宋微煦,小孩站在她身边,无声对她做一个口型:别怕。
雪稚心口一暖,含笑点头回应他。
这一幕落在宋微照余光里,捏紧了手上的扇子,深沉的眸子从宋微煦身上轻轻过一眼。
“墨竹青禾还愣着干什么,去那什么有枣树的巷子叫人来啊!”宋微照突然一声暴喝,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雪稚瞪大了眼睛看他,这人又抽的什么风。
卿柳巷离长安街不算远,日头落下去的时候,墨竹把人带上来。
雪稚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待人跨进门槛才抬眼去看。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跟着墨竹进来的人根本不是雪稚见过的李东家。
这是打算张冠李戴,李代桃僵?雪稚似笑非笑看着林嬷嬷。
自称是李东家的男人道:“银货两讫了,你们找我莫不是想仗着侯府的威名欺压我们平头老百姓不成。”
说话还听横。
林嬷嬷:“我们世子可不是那样的人,就是喊你来确认一下,这铺面你卖我几钱?”
“五万两啊。怎么着,觉得买亏了?嘿,长安街的铺面有价无市,能买到就不错了。”
这人不知是什么来头,说话带着痞气。雪稚看看他,又看看林嬷嬷。她既然说了她认识李东家,林嬷嬷还有恃无恐找一个假货来作假,看来确实是贪了。
只是,林嬷嬷不怕她揭穿吗?雪稚想不通,她看向宋微照。宋微照低垂着眼睛不看那假货,也不知在深思什么,想得出神。
这人脾气暴的时候简单直白的蛮横,静默的时候又像大海,深沉的令人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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