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扫,御花园里光秃秃一片,各色菊花倔强地撑起了花团锦簇的美景。
莲心是小孩儿心性,提着篮子,满园子辣手摧花。装了满满一篮子,才想起给主子看一看成果,转身见朱砂和主子去了八角亭。朱砂食指放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静声的手势。她不得不紧急刹住脚步,篮子里掉出来一朵墨菊。
朱砂从亭子里走出来,“主子困了,你回去拿个毛毯来,别让主子受凉。”
莲心想说,困了就回储秀宫啊,躺床上睡不是更舒服。但是一瞥朱砂不苟言笑的模样,她讷讷不敢说反驳的话。
因为担心主子受凉,莲心一路跑得飞快,到储秀宫时,篮子里的菊花没剩几朵。她扔给在门口的小台子,进屋拿了榻上的毛毯就走。
“莲心,你去哪儿?主子——”不待明月问完话,这丫头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
灿黄的裙摆飞过,掠起几片银杏叶,飘舞两下,又重落回地上。
深秋里,莲心硬是跑出了一身热汗,气喘吁吁到了八角亭。四周无人,只见一朵墨菊孤零零躺在地上,上头一个脚印,将傲然清冷的花瓣踩进了泥里。
“主子呢,朱砂呢?”
莲心茫然四顾,一阵寒风吹过,忽觉浑身发凉。
···
雪稚头脑昏沉,迷迷糊糊醒来,喊一声朱砂,无人应。隐约听到细碎之声,不由心口一紧,猛地掀起眼皮。
触目所及已不是御花园的八角亭,一刀疤男子狞笑着向她走来,面上无须,但还看得见青色的胡渣刮过的痕迹。他手里拿一个纸包,原主的记忆一下子汹涌而来,那是五石散。
“谁派你来的。”雪稚冷冷开口,快速巡视一圈周围。
芳芜殿,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来了这里。
雪稚冷笑一声,扶着柱子起身。难为贤妃了,把一个大男人从宫外运进来废了不少功夫吧。
美人横眉冷对更带劲儿。刀疤男子舔舔唇,目光黏糊糊落在学雪稚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白,真白,比翠红院的头牌还要嫩。
他眯着眼睛□□的模样,令人恶心。
“本宫的宫女呢?”他往前走,雪稚往边上退,一边警惕他手中的五石散。
“美人娘娘说的是那个穿黄衣服的小丫头,把你送来就跑了。”刀疤男□□一声,步子越跨越大。“美人娘娘,老皇帝满足不了你吧,待会儿小的就让你体会真正的销魂。来,先吃了这销魂散。”
黄衣服?
雪稚眉尖拧起,绕过柱子,余光看向外面。
门关了。
心往下沉了沉。抬手,金簪拔下。
刀疤男见状,反而眉毛一挑,□□两声,带劲儿的玩起来才销魂。
那笑声令人恶心,雪稚一边警惕,一边转到廊下,思考如何破了这局。再往前是一段两米长的阶梯,这芳芜殿长久不住人,前阵子下过雨,地上有些湿滑。雪稚走动间不敢太急,手揪着裙摆,玉佩下的穗子晃动间擦过手背。雪稚脑中灵光一闪,看着台阶,微微一笑。
“不说销魂散么,给我呀。”
美人的声音仿佛带了钩子,勾的刀疤男浑身炽热,脑子混混沌沌就想赶快行好事,他快走两步要去抓她白的发光的手。
雪稚就站在原地不动,就在刀疤男靠近时,雪稚猛然用力抬手,直扑刀疤男敞开的药包。紧接着,雪稚拽下腰间玉佩,穗子是莲心用一颗颗滚圆的珍珠串成,得亏小丫头手艺不精,用力一拽,哗啦啦掉了一地。
药粉入眼,火辣辣的灼眼,刀疤男尖叫一声。趁他视力受损,双手去擦眼睛。雪稚将簪子用力戳向他脖子,同时脚下步子一转,人到了他身后,奋力一推,刀疤男踉跄两步踩着圆珠子摔向台阶。额头重重磕在台阶上,闷声一响,惨叫不绝。
“啊!贱人!”疼痛令刀疤男目眦欲裂,眼睛又疼又睁不开,一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一手勉强撑地爬起来。偏巧磕了脑袋,天旋地转,根本站不住。看不清脚下,又是重重一滑。
可惜,簪子没戳到他的大动脉。雪稚嘴角往下压了压,没再停留,跑去开门。
门栓拿开,却拉扯不动,看来外面也锁了。
这时刀疤男子挣扎着起身,他勉强眯起眼睛,阴鸷地看向雪稚,满脸狰狞。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脚步带风,身上太监服不是他的尺寸,衣料贴着手臂鼓起一块,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雪稚心口砰砰跳的厉害,咬咬牙,强制压下紧张,目光四处逡巡殿中还有何处可以智斗。她已无金簪,头上还剩一支玉簪,不及金簪好用。门栓太沉,她的力道不足以挥舞。
忽然看见花坛,灵机一动,一把泥土抓在手里。
此时刀疤男已经追过来,狞笑一声,“看你还能往哪儿跑!”他发红的眼睛闪着恶毒的光。
他早有准备,雪稚洒出去的泥土被他轻飘飘躲过去。陷入这般境地,雪稚明白了何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但是,让她就此束手就擒绝无可能。
雪稚拔下玉簪,玉石冰凉,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只等这恶心的男人靠近,戳瞎他的狗眼。殿外出不去,便躲进殿里,从里头锁上门,挨过这一时半刻,储秀宫里见她久不回去,必定会找她。
“啊!”
刀疤男突然捂住眼睛,一股刺痛仿佛要刺穿眼珠子,顿时疼得他哇哇叫。
却不是雪稚。
雪稚回头一瞧,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手里拿一面镜子,反射的日光正对着刀疤男的眼睛。那孩子面带急切,对她招手。天不亡我,雪稚想也不想提起裙摆,飞快跑过去。
芳芜殿虽然常有人打扫,但年久失修,殿后面破了一个洞,雪稚身量娇小,跟着小孩爬过去。
小孩对此处很熟悉,拉着雪稚从小径走,成功躲避埋伏在芳芜殿外的几个太监。
雪稚看见他们守在殿外,心口一阵阵发凉,如此里三层外三层,将这座荒了多年的宫殿围个水泄不通,看来他们今日是铁了心要毁她清誉。
枯枝划过宫装,雪稚一身狼狈。突然小孩停下,拉着她躲进一旁的假山洞里。小孩手指抵着嘴唇,无声的嘘一下。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芳芜殿情况如何?”
“公公您放心,围的死死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会儿怕是已经被那江洋大盗弄的嘿嘿嘿。”
“行了,你们都仔细着点儿。给主子办好事,有你们的好处,要不然,知道储秀宫里的清梧么,呵,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
声音渐去渐远,小孩拉着雪稚继续走,使了使劲儿却没拉动。回头一眼,微弱的光下,隐约瞧见她脸上的水痕。
***
皇帝午朝之上处置了一批官员,流放、斩首、除掉一堆蛀虫,胸中呼出一口浊气。
“晚膳摆在储秀宫。”
庆平应一声,习惯了。
落日下了山,天灰沉沉一片,人一老视力就大步如前,庆平瞧见墙角有个人给他打手势,走近了才看清是储秀宫的小台子。
“怎么了这是?一脸焦灼。”
“庆平公公,出事了,我们主子不见了。”
“什么!”皇帝大喝一句。
庆平眼皮一跳,脑子里想起几个月前,宋娘娘也是不见了一回。他抬眸看去,心口一惊。显然皇帝也想到了,眸光盛火,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方才朝堂上的血气尚未消干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刀子上,又要添血了。
“奴才立即差人去寻。”庆平心里打了个寒颤,拂尘一甩,赶忙联系宫中暗卫。
山洞里,小孩子拖了雪稚许久,见拖不动她,只好也蹲下来。听着她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在静谧的小山洞里分外清晰。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等那些人发现她跑了,肯定要四处搜查,没多久就能查到这里。小孩眼睛清亮,她好像是听了刚才那些人说的话才如此反常。小孩努力回忆着,有个名字在脑海里跳出来。
青芜?是叫这个名字么。
雪稚的手心被小孩摊开。他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道:“活下去,才能报仇。”
雪稚慢慢抬起头,光线不好,看不清小孩的样子,隐约见到一个轮廓,一双清亮的眼眸有几分像清梧。
雪稚一擦眼眶,牵起小孩的手,“走吧。”
今日弄不死她,来日要他们加倍偿还。
···
储秀宫。
一个个噤若寒蝉,莲心跪在堂下,哭着说了经过,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要不是庆平和明月求情,皇上已叫人把她拖下去送慎刑司审了。另一个朱砂在八角亭后面的一个假山里被找到,人晕了,泼了冷水醒来,什么也问不出。
皇帝胸中烦闷,憋着一口气。既担忧雪稚受罪,又恨不得把那些胆大包天的东西凌迟。但他也知道,这时候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庆平跑进来:“皇上,发现娘娘了,在芳芜殿附近的宫道上——”。
话没说完,皇帝已大步走出去,越来越快,最后一路狂奔。
风飒冷,天空飘起雪花。往日点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爱哭的,撒娇的,直白的小姑娘受不得一点委屈,却有一股敢毁天灭地的勇气。他多怕她又像个不屈的士兵,宁可利器横向自己,也不苟且。
冷风夹着雪花灌进心口,像破了洞的口袋,呼呼颤抖。
近了,终于近了,在狭长的宫道上,那抹绯色身影越来越近。小女子扑进怀里的那一刻,皇帝体会到了什么是失而复得。埋首在她颈间,长长舒一口气。
她头发散乱,发丝上挂两片枯叶,脸上还有道细长的血痕,皇帝心疼的手指微颤,用力抱紧她,轻拍她的后背,“去哪儿了,担心死朕了。”
雪稚埋首在皇帝怀里,紧攥着他衣服的手骨节泛白,“清梧没了,是不是?”
皇帝身子微微僵了一下,问:“谁告诉你的?”
他厉眸扫来,庆平赶紧摇头。
“贵公公,是永和宫的富贵。”这时,一旁被众人忽略的小孩开口。
“呀,七皇子,殿下你——”能讲话了?
皇帝凌厉的目光审视这个不受重视的儿子,庆平也后知后觉,心里一惊,王氏遇刺,皇帝封锁了消息,永和宫的人怎么知道清梧死了······
雪稚抬起头来,“芳芜殿,有个人,不像太监,是这个小孩救了我。”
不像太监?
皇帝眸光一缩,低头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抓人。”
隐在暗处的暗卫立即听命。
皇帝拥着雪稚上了御撵,从头至尾没过问一句小孩。
小少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慢慢低下了头。衣服被枯枝刮破了,一摸头发也乱糟糟,又是山洞,又是竹林,想必脸上也不大干净。
这番模样还不够可怜么?小孩皱了皱眉。
“哎哟喂,七皇子,快跟老奴走。”庆平捏着拂尘小跑过来,“娘娘说担心您的安全,先跟老奴回储秀宫,周嫔娘娘那儿奴才派人去说一声。”
庆平出现的那一刻,微微月光下,小孩眼睛就亮了一瞬,乖巧的点头。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