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落的呼吸近乎窒住了。
他没想到，漠离分明是个对原委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居然能说出如此通透的话来。
沉默良久，他艰涩道：“漠公子……信死而复生，或者借尸还魂一事吗？”
漠离道：“信。”
萧落觉得眼前之人分明就在眼前，却始终不可触及，这种感觉……和陌离一模一样。
他上前，拿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袍：“漠公子，谢谢你几月前对江澄的照拂，这件外袍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
漠离毫不矫情地接过：“江宗主对萧公子很信任。”
萧落道：“从何看出？”
漠离笑笑：“直觉。”
直觉……吗？
萧落觉得，此人若是作为朋友，也不错。
栎阳常氏一事，很快有了结果。
在兰陵金氏的刻意庇护下，薛洋未死，只是入狱，终身□□。
漠离远远地看到两个身影走来，笑了笑：“哎，萧公子，你的宗主来了。”
虽然萧落着实觉得“你的宗主”这四个字听起来怪怪的，不过深得他心，脸上多了几分笑容，远处的江澄自然眼尖地看到了萧落和漠离，和旁边的女子说了几句，那女子原本微低着头，闻声抬头，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在看到漠离时，里面的笑意化为怔愣。
她突然快步走上前，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泪水却抢先一步涌出了眼眶。
江澄瞳孔大睁：“阿姐？”
萧落急忙拿出手帕递给江厌离，不解地看着她。
怎么突然哭了？
可是心里，却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告诉他：别想了，别猜了，别怀疑了，是他，是他回来了。
江厌离似乎也对自己为什么突然哭了十分惊讶，可是她在看到这个人的那一瞬间，泪水就控制不住了。
幸好这里没有什么人，不然，小金夫人这副样子，定然会被别人背后嚼舌根的。
江澄的目光在江厌离与漠离之间转移来转移去，咬咬牙：“阿姐……别哭了，他不是。”
而身为当事人的漠离，在面对女子垂然落泪的样子却没有丝毫动容，礼数周到而疏离地行了一礼：“小金夫人，江宗主。”
江厌离还是没有将那声“阿尘”说出来，擦拭去泪水，还了一礼：“漠公子。”
漠离对方才落泪的事一字不提，只是道：“若是没有要事，在下就先行离开了。”
江澄呼吸微顿：“……好。”
萧落有些着急地看着他，用眼神传达一个意思：你不再问问吗？疑点太多了！
漠离转身离开，孤身一人，与江家姐弟分道扬镳。
只是在走过转角处的时候，他怔然地发现，自己的眼角竟然有泪水。
泪水？
好奇怪。
漠离抹去那滴微咸的水滴，唇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情魄碎，人情失，便是自己也想不到的漠然。
为何不能相认？
其实应当是不能相认。
……也许，自己不能让他们担心了。
至少，在魏无羡回来之前，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陌离。
当年的无情无欲的仙尊，有朝一日居然也会为这些子虚乌有的情谊所牵绊？
正想着，瞳孔突然一痛，漠离动作一滞，心跳好像忽然放大了无数倍。
……怎么回事。
好像有什么不稳，即将破出禁制的不安。
漠离痛苦地扶住了墙，呼吸忽轻忽重。
那一双瞳银眸犹如封入冰窖中，红眸却是投入岩浆炼狱，冰冷与灼烧的极端差异在一双眸中体现，带来的痛苦能够把人逼疯，漠离烦躁至极地一拳砸向地面，灵力从拳上炸开，将他脚下二十尺深的地面化为齑粉！
尘埃弥漫，漠离踉踉跄跄着后退，剧痛的呜咽被他压抑在喉咙里，不让它泄出来一星半点。
之前在云深不知处那些天受到折磨的反噬，开始了。
雪的颜色在墨发上蔓延，漠离随手用了张传送符，银白光芒乍现，万里之外，阵法在深谭上成型，漠离没有丝毫抵抗，任由自己坠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似乎让灼烧的红眸冷却下来，斗笠滑落，宽大的衣袍在水中浸泡散开，在黑暗空洞的谭中，那双银红异瞳始终散着微光，让人不寒而栗……
漠离手轻轻触碰下了左眼角处的黑色莲花，丝丝缕缕的鬼气从莲花中溢出，有游鱼好奇地游过来，在他身边游了两圈，瞬间化为森森白骨。
鬼气，妖气，灵气，魔气……
黑，白，银，红四色气息包裹住漠离整个人，黑色的鬼气尤其浓郁，柔软的狐耳耷拉在漠离的头上，他微一抬眸，看见那水中与他相望的身影，眼里滑过一丝厌恶。
那身影似乎是由魔气组成，通体微红，散着长发，面容俊美如同神祇，在轻轻唤：“师尊。”
那一瞬间，无数呼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师尊，我练好剑啦，要看看吗！”
“师尊，为什么你总是板着脸呢，不开心吗？”
“师尊，你面纱下长什么样子啊，一定很好看吧！”
“师尊，我去执行任务啦！”
“师尊……我没杀他。”
“信我……信我！师尊你信我啊！”
“为什么不信我！”
少年的嘶喊变为男子的低语。
“我回来了。”
“想我了吗？我好想你呢。”
“他们通通都得死，你不信我，没关系，我信师尊便可以。”
“不过是些蝼蚁……”
“别逃哦，师尊，你不乖。”
那道身影一分为二，少年天真的笑容和男子疯狂的微笑形成鲜明的对比，眼睛的痛让他想要将双眸撕裂，漠离已经不想再看见什么了。
视线逐渐模糊，他扬起手，抚上少年虚无的脸庞。
不只是眼睛，心脏似乎也结为了冰，脆弱至极，脆弱到一想到某个名字，便会碎成粉末。
漠离已经分不清眼前的少年和男子谁是谁了，只看到少年和男子的身影重新重合，那一双看不见颜色的眸眼底是熟悉而陌生的柔情，漠离轻轻闭上了眼，手中银白色的灵气和墨黑色的鬼气缠绵旋转。
幽深黑暗的潭水里，漠离几乎是不带丝毫犹豫地吻上了男子的唇瓣。
“蓝念尘……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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