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他微微一动，便有一人握住了他的手：“魏婴。”
原本还有些晕眩的景物渐渐重叠，魏无羡涩声道：“蓝湛……”
蓝忘机将他扶起来，给他喂水：“我在。”
清凉的水滋润了他干涩的口腔，魏无羡看着床前的人，竟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慢慢地问：“尘儿……呢？”
“你还好意思提他？！你回来做甚，把陌离做成和温宁一样的凶尸？！”突然一人冷厉的声音响起，江澄抱手看他，“我看你还不如死在外边！”
江厌离看了江澄一眼，后者“啧”了一声，不再说话。
其实他这般是很正常的。
毕竟，陌离他若不是因为魏无羡弄出来的那些事，也不会受到波及。
即便他很清楚，即便魏无羡不做那些事，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好太多。
但是总归比现在好，他还是放不下。
还是忍不住，想激他几句。
江厌离温声安慰道：“阿羡，没事了。”
……没事了？
魏无羡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厌离和江澄身上的孝衣。
那曾经是被他说成“披麻戴孝”的孝衣。
如今，无比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在光下，白的刺眼。
让人心疼。
忽然，在满堂的人影中，魏无羡看到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人。
他张了张口，不可置信地小声道：“江……”
“阿婴。”
江枫眠上前，声音和样貌都是旧日的模样：“是我。”
魏无羡喃喃道：“怎么可能……我在做梦？”
江枫眠温言道：“是陌离救了我和三娘。”
魏无羡怔了怔：“……虞夫人？”
江枫眠微微一笑：“阿婴，你应该叫江夫人。”
魏无羡混混沌沌道：“江叔叔，你是说，是尘儿，是尘儿他……”
难道这些天来他闭关，都是为了……？
“嗯，”江枫眠看着他的神色，叹了一口气，“阿婴，别自责了。这件事错不在你。”
错不在我？
魏无羡苦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像是失去了十几年的真气：“我不该用阴虎符，不该去参加满月酒，不该修鬼道。”
萧落站在角落，眼神复杂地看着魏无羡。
他始终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个陌离，便将所有剧情，全部打乱。
而且……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错了。
错在哪里？
他看着江澄强忍怒火的脸庞，不由得想。
他大概，一直都把他们当成动漫人物来看，全然没有一点真实的样子吧。
所以自己才只是远远观望，不愿豁出性命，不是吗。
“魏婴。”蓝忘机无甚起伏的声音从魏无羡身边响起，“当时的情况避无可避，纵然你有些过火，也是人之常情。”
魏无羡敛了敛眸，江澄却道：“有本事在这里哼哼唧唧，你有本事给我在陌离的灵位那守灵！”
魏无羡毫不犹豫：“好。”
江枫眠道：“阿婴，你身体不好，暂且……”
虞紫鸢的声音插了过来：“让他去！”
众人看去，虞紫鸢推门而入，俏丽的脸上满是冷意：“魏无羡，你也应该守灵！”
魏无羡叫道：“江夫人。”
虞紫鸢脸上闪过一丝微红，依旧冷言冷语：“叫什么叫，给我从床上滚下来！”
魏无羡道：“蓝湛，你放开吧，这里就不麻烦你了。”
蓝忘机握住魏无羡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放开。
他站起身，向诸位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江厌离若有所思道：“含光君近日都和阿羡你在一起？”
魏无羡道：“是啊。”他强行下床，江厌离赶忙去扶他，魏无羡推了推江厌离：“师姐……不用了。”
我必须，自己一个人去。
他跪在陌离的棺木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从微凉的清晨跪到寒凉的午夜。
期间，膳食都没有吃过几次。
江厌离心疼他，给他炖了几次莲藕排骨汤，他都不大有胃口。
他在思索。
他在回忆。
回忆这许多年的点点滴滴。
回忆那人的音容笑貌。
回忆……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第七天，入葬。
吹吹打打的号子手带来凄凉之感，漫天飘飞的纸钱在做着最后的告别，魏无羡跟在江澄的后面，眼睁睁地看着那具棺木下葬。
地方是魏无羡选的。
他知道陌离喜欢白色的花。
他就选了一处白莲池。
江澄低声对他说：“魏无羡，你该明白了。”
是的，他该明白了。
魏无羡闭上眼，干涸的眸早已流不出泪水。
再见。
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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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苍凉。
魏无羡在下葬回来后，偷偷躲开了所有人。
他去的方向，是夷陵。
期间，他在陌离给温家修士做的小院前停了一会。他知道，外界的事情不会传到这里来，因为这扇门有禁制，从内打不开，从外不经允许进不来。
他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这次去乱葬岗，便再也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踏足这世间。
以免伤害到关心自己的人。
江澄半夜想要去找魏无羡，却在推开他门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地的清冷。
两个方向，两名男子。
他们同时说出了一句话：“走了……就别回来了。”
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魏无羡想去销毁阴虎符，他必须要销毁，他必须要将此等阴邪之物销毁。
只是在乱葬岗，他没想到此物做成难，销毁也难。
他耗费大量的精力，居然才只销毁了一半。
他正召动鬼气间，忽然听到了一阵极为微小的踏骨碎肉声。
抬头，入目是一双赤光涣散的眸。
然后，是心口的凉意。
这名男子笑意冰冷疯狂，手中墨红色的长剑直插入他的心口。
魏无羡喃喃道：“……你是？”
男子似乎不是想让他那么早死，长剑只插进去半寸：“声音，年龄，修为，资历，样貌……你都和我不一样。”
他的话语陡然阴厉：“凭什么他就是对你念念不忘！”
这些天无论他怎样讨好师尊，怎样和他说话，陌离都只有一个回答——“魏无羡在哪。”
那一双眸中再也映不出来他的全部，让他近乎想要发疯。
凭什么？
凭什么？！
他给他最好的法宝供他欣赏，带他去看最美的白莲，亲身侍候，寸步莫离。除了自由，他什么都给他。
可为什么……他就是不愿再看自己一眼？！
蓝渊自顾自道：“你只不过是一个代替品而已，只不过是一个代替品而已！”
魏无羡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心口极度的痛苦达到顶峰，反而不那么痛了。
长剑又进了些许，带来凌迟一般的钝痛。
魏无羡看着他系着的抹额，却道：“蓝湛……他还好吗？”
“蓝忘机？”蓝渊手中动作一顿，突然讽刺道，“你还真是看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魏无羡疲惫地苦笑：“我欠他的。”
来吧。
反正他现在已经是人人喊打的魔头了。
他这条命本来就该死，就该是尘儿的。
不过，只能下一世去偿还蓝忘机的恩情了。
蓝渊眸中杀意更盛：“你死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手中长剑又没进去些许，突然，一把短刃横在了蓝渊的脖颈上。
魏无羡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影：“这是……”
蓝渊微一侧首，突兀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几近疯狂。
半晌，他终于止住了笑声，一只手掩住半边脸庞，疯子一般看着他：“他居然给你下了魂灵？！”
一听到“魂灵”这两个字，魏无羡几乎是脱口而出：“尘儿？！”
“谁允许你这么叫他！！！”蓝渊暴喝道，铺天盖地的杀气压了过来，他双目红的要滴血，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的恐怖模样，“你分明只和他相处了十数年，而我陪伴他的时间又何止数十年，凭什么……凭什么他允许你这么叫他？！！！”
这杀气太过阴寒，手拿短刃的少年却面无表情，毫无受到影响的样子，手一动就要取下敌人的头颅：“公子有令，胆敢伤害魏婴者，杀！”
冰凉刃锋擦出来一道鲜艳的血花，蓝渊猛的抽出长剑，毫无感觉一般瞬间反杀，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蓝渊森冷地看着少年与陌离有五成相象的脸庞：“师尊……区区魂灵，你还是算不出变数啊！”
陌离手中的茶盏突然掉在了地上。
茶盏碎成了碎片，陌离捡起碎片，一手血丝与茶水融合。
他听到了自己慌张至极的心跳。
魏无羡？！
他立刻下床，不假思索地就要向门口跑去，可是他立刻镣铐被扯了回来！
重重摔在床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尽管柔软至极，他却感到了森森的痛意。
这种痛意，从心口传来。
他急促地喘着气，看着腕上的镣铐。
锁灵链？
你将我锁在这里，自己又去了哪里？！
他心一横，一手拿起地上的碎片，狠狠地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血流如瀑。
精纯至极的灵气从血液中散发出来，陌离手上飞速结印，幻化出一道血刃！
血刃在镣铐上斩下！
“咔嚓”一声。
镣铐碎为了两半。
充盈的灵力立刻充满了筋脉，陌离封住伤口，几步就冲到了门口，一掌劈向门口的禁制！
他现在实力几乎是全盛时期，小小禁制而已，又奈他何，只是陌离没想到的是，不仅门口有禁制，从门口到山下的入口，举目皆是！
越往外走，要破开禁制越是困难，看着那一道道禁制，陌离双目布满血丝：“蓝渊……你究竟干了什么？！”
等他全部打开禁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他全身灵力近乎枯竭，期间为了最快的速度和躲开蓝渊，他特地选了最不要命的方法。
以血为祭。
外面，万家灯火通明。
像是在过什么节日一般。
一个人的欢呼如同雷劫一般，直接轰到了他的天灵盖上。
“夷陵老祖魏无羡死啦！”
魏无羡……？！
死了？！！！！
他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襟，目呲欲裂：“你、说、什、么？！”
那个人被他骇了一跳，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夷、夷、陵、老老老老祖死……”
他还没有说完，陌离就徒手捏断了他的脖颈！
周遭人被吓得四处逃开：“救命啊——！”
“妖怪杀人啦——！”
“仙人，仙人救命啊！”
恰巧有几名清河聂氏的修士在喝茶，闻声齐齐站起，拔出刀，领头的怒喝道：“妖怪！休得伤害别人的性命！”
陌离慢慢回过头，雪发飞扬，双目渗着妖异的血光。
那几名修士不由自主地慢慢后退，后退，惊恐地看着他。
陌离的身后出现数条狐尾，属于神一般的威压滔天盖地——“滚！！！！”
妖力穿透的呼啸，整个世界再无一丝光亮！
血月悬于高空，陌离丝毫不怜惜自己的血，血卜成形！
八个大字出现在陌离眼中。
【魂飞魄散，无可挽回】
陌离眼中一下子失去了光泽。
他突兀地大笑起来。
那笑声凄厉中透着疯狂，让人发抖。
他这才明白，很久以前他的那次卜卦，化为星光的是少年的魏无羡。
而化为飞灰的，是现在的夷陵老祖。
他一步一步向夷陵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四散逃开，大门紧闭！
乱葬岗下，陌离满目疮痍，却笑颜如花。
他手中出现了一坛酒。
那坛酒似乎被放了很长时间，不用拆封都能闻到醇香的酒香。
陌离一手拆了那酒封，猛灌进嘴里！
透明的酒从唇边滑下，滑入衣衫，浸的透湿。
酒很香，很醇，也很辣。
如同他第一次喝的味道。
我愿无声无言无怨无悔守护你笑颜。
愿你无悲无痛无忧无虑恣意如少年。
恨他世事莫测变。
恨我竟无力回天。
你化作云烟，不告而别……
喝完最后一滴，陌离猛地将酒坛摔在地上！
酒坛被摔的四分五裂，上面“天子笑”三字却越发清晰。
陌离轻舔上唇，眸中醉意朦胧。
他唇边笑意邪肆，轻声喃语：“魏师兄，还记得吗，这是你当初在云深不知处给我的那一坛酒~”
越来越多闻讯而来的修士赶来，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除掉眼前这个妖怪，正好在夷陵老祖死后再来大功一件！
他们把陌离包围在一个圈里，义愤填膺！
陌离瞥了他们一眼，不屑道：“凭你们？”
哗啦啦的大雨降下，陌离媚眼如丝，眸子深处却杀意冰冷：“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毫无还手之力，完全碾压的实力。
血屠地狱的景象。
是穿脑贯肠零碎折磨的妖魔。
那人一身白衣尽染血色，在尸山血海中笑意魅惑。
他在一个被他割下来的头颅上轻轻一吻。
微一抬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蓝忘机满目震惊地站在血海边缘，似乎是刚刚来到。
陌离目光一凝。
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蓝忘机袖子下，一道红线鲜艳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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