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展馆到光年大厦，跨了两个区，车子在滨海路上走走停停了大半个小时。
陈安全是无所谓去哪里的，他不傻，甚至某种意义上说，基佬属性让他更加敏.感。这两次误打误撞与易时风同行，他能隐隐感受到，易时风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身边，换言之，他就是个易时风与经纪公司之间的情绪道具，类似易时风吸过的那根烟。
但无论如何，对他而言，能有机会跟在这样一个大明星身边，确实是种新奇的体验，新奇到足以让他忽略来自那个经纪人明显不善的气场。
更重要的是，又一次跟易时风共处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忍不住再次感叹——真正的大明星跟长得好看的路人还是很不一样的。
哪怕是像现在，易时风闭着眼睛小寐，唇角微抿的弧度也很抓人，帅得惊心动魄。
一路沉默，几人下了车，从地下室直接上电梯，陈安全感受着脚底飞速攀升，默默更新认知库，原来去二十六楼是需要刷指纹走另一部单独电梯的，并且这部电梯只为二十六层服务。
“叮！”电梯到达，再刷指纹进大门。
进门就是易时风大幅的灯箱海报，人形立牌，除此之外，这里倒并不像陈安全想像中装修奢华镶金带钻，反而简洁大方，只是安保措施明显更加严格。
已过了下班时间，楼里人不多，留下加班的员工见到他们均侧身避让。走到走道最深处，易时风指了个灰色沙发让陈安全呆着，然后自己跟着面色已经难看到快要滴墨水的经纪人进了一间大办公室。
随即，那个房间爆发出了大声的争吵，伴随着东西碎裂的声音。
两名助理没有被允许进入，他们坐在灰色沙发的另一端刷手机，低声聊天，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反而是陈安全被那些声响吓得心惊肉跳。
他谨慎地四周张望，寻找最佳逃跑路线，心里盘算着，如果办公室里的人打起来，他是上去帮忙，还是先跑开比较合适？
十多分钟过去，争吵的声音继续，他渐渐习惯，耳朵里听到那两个助理在谈论“热搜”“水军”，便也掏出手机。
最近他下载了渣浪APP，没事就会翻上一翻，本就是为年轻人设计的社交软件，他自然很快上手，刷到与易时风相关的新闻时，还会飞速点赞。
点开屏幕下方的放大镜找到热搜，果然看到#易时风逛车展##爱豆突然出现在身旁##易时风被我逮到了#等好几个相关话题，旁边都有仿佛冒着腾腾热气的“沸”字。
点击进去，博主九宫格照片排得满满当当，其中一张是易时风扭头正跟陈安全说话，戴着口罩，但仍看得出眼角眉梢一惯的高冷俊美。
底下评论如同大型火烧土拨鼠窝现场，一大片啊啊啊啊啊尖叫。
——“嫉妒使我疯狂变态，我现在出门去车展还来得及吗！呜呜呜！”
——“追风女孩发誓下次不管在哪儿只要看到身高185戴口罩的男生，我都会上去问问是不是我老公！”
——“真的宠粉狂魔本魔了！天气辣么热还一个个签名！心疼我崽！也跪求大家下次有这种情况放过他吧，很容易中暑的……”
——“易时风真的好绝一男的！越长大越好看系列！”
——“楼上有事吗？我家崽明明从小帅到大就没变过……”
——“不是！姐妹是从哪里看出来帅的？明明戴着口罩！我就不一样了，帅不帅的无所谓，只要他一喘气我就爱了……”
……
易时风年纪虽轻，但已出道十年，跟突然爆红的炸子鸡流量小生不一样的是，他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老中青通吃，称得上国民儿子，出道期间基本没什么大的丑闻，与绯闻更是绝缘，除了拍的戏太多太杂谈不上质量，健康形象是官媒盖章大家公认的，所以评论区通常还是很合谐。当然哪都少不了黑子柠檬杠精的存在，比如有一阵空口质疑他找关系注水进上影的消息就甚嚣尘上，公司发过一张律师函后，质疑声才少一些。
娱闻底下除了一大片舔狗，有个大粉应援号的回复有些不一样：
——“最近有些不认识我家时风了，上次是黄柏路口的便利店，这次是会展中心车展，这些私人行程连张鑫他们两个助理都没有跟，是最近光年终于良心发现放我风假了吗？还是我风长大了想要自己到处走走？呜呜呜呜太忙担心影响身体太闲担心影响工作我这颗老母亲的心哪！……”
这个大粉的本意应该只是想感叹调侃一下，结果引起下面一片共鸣，很多粉丝看着易时风长大，几乎等同于玩养成游戏，后来评论的声音由感叹自家的宝贝宠起来含着怕化了捧着怕飞了，不知怎么就被几个不怀好意的号带偏到“成年后的易时风不满经纪公司管理过于严苛，赌气私游车展！”
——“我风跟光年是签了十五年的合约吧？掐指一算，还遥遥无期！吸血经纪公司霸王条款！”
——“大家不要再diss经纪公司了，这些年对时风还是不错的，除了管得严一点，别的没毛病……”
——“说没毛病的怕不是嘴瞎？各种工作安排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跟过我风行程的姐妹都知道！什么烂剧都闭眼接，除了光年还有谁家这么缺德？……”
……
原来明星耀眼光坏的背后，也有不为人道的阴暗面。想想经纪人难看的面色，陈安全心里起了共鸣。
这次的热搜，仍然有粉丝眼尖发现了陈安全。
——“旁边那个不是前几天跟老公在一起的小哥哥吗？看来是亲近的人实捶了，天天带在身边。”
——“如果是新助理，求求照顾好我家崽崽啊……”
——“看着不像助理啊，现在助理的颜都这么好舔吗？”
舔？？？
陈安全摸摸自己的脸，下意识抬起手背擦了擦。他戴了那么大张口罩还能被舔，粉丝们火眼金睛真乃神人也。
大约半个小时后，大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易时风率先走出来，还是那副天塌了也无所谓的样子，双手抄在兜里，劲瘦的身板笔直，高冷气质这块无论何时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紧接着是面色依旧沉沉的经纪人，令陈安全意外的是，房间里竟然走出来了第三个人，寸头，微方的脸型，肩膀宽厚，整个人一看就极具侵略性。
张鑫，就是易时风身边的小圆脸，他和另一个助理立马站起来，恭敬称呼这个人“老板”。
“接下来会很忙！除非必要，你们跟紧时风，哪里都不许去。”老板说。
他眼神十分锐利，咄咄逼人，额头写着“敢违抗我的话就死定了”几个大字。
说完这句，他的视线冷冷地扫到陈安全身上。
少年抿紧唇角，低下头。这里的人看他都跟看垃圾似的。
“叫他出去！”老板果然不悦地命令。
张鑫上前拽住陈安全的胳膊，陈小垃圾乖乖起身。
“放开他！”冷静的男声，紧接着是打火机的声音，一丛烟雾很快在修长指间燃起，“他跟着我的。”
“不行！”老板不容置喙拒绝：“知不知道你随便一条新闻一张照片外面卖多少钱？”
“让他留下！”易时风音量不大却斩钉截铁：“否则我和他一块儿走！”
老板一顿，神色莫测：“行！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还有，年底要开演唱会，你得听话，烟酒这些玩意儿别再碰！”
易时风喷出一口白烟：“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私人的事情你们管不了我。”
老板气势锋利，而易时风虽然年轻，气场却也十分强大冷硬，抽烟的动作是大写的“老子不在乎”几个字，两个人陷入微妙的对峙。
片刻，老板忽然说：“还记得你的上一个玩具吗？”
易时风转眸，盯着老板的眼睛，指间红点肆无忌惮明灭：“你们说那只是个意外而已，不是吗？”
“当然是意外！”老板微低头掸了掸袖子，视线再次冷冷挪向陈安全：“既然是意外，就保不齐还会发生。”
上一个玩……具？陈安全脊背一凉，莫名打了个寒战。
——
老板走后，经纪人杨能量递给易时风一堆资料：“这是两个剧本，三个综艺，五个广告代言，还有九场商演！”
易时风像是早有预料，懒得说话，倒是陈安全黑人偏头.jpg：“WTF？”连他个圈外人都觉得这些工作多到恐怖。
“第一个剧本是电视，玄幻剧，大IP，原著是晋.江网一个叫……”
易时风打断经纪人的话，嘲讽挑眉：“能挑吗？”
“不能，合同已经签了！”
“那就直接说进组时间。”
易时风冷淡地扯扯嘴角，烟蒂随手一弹，没有扔进烟灰缸，却掉到地板上，实木地板马上多出一个焦黑的痕迹。
张鑫这时站起来，将手机递给经纪人：“杨哥，网上这个话题要不要找人压一下？”
杨能量接过手机翻了翻，龇牙咧嘴：“草他妈的，一天天给我找不痛快！找人控评灭火……操，这个号不是个大粉吗？你跟她讲赶快把话题删了，以后少瞎几把带节奏！”
——
吃晚饭时已近晚八点，他们叫的快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没有点陈安全的份。
易时风将他的那一份往陈安全面前一推，也不看他：“吃这个。”
“你吃，我下去买。”陈安全小声说。倒也没觉得太尴尬，对他来说被这样对待很平常。
“叫你吃就吃！”易时风嫌弃地背过身去，又点燃一支烟，姿势越来越熟练。
最后是张鑫看不过去，在杨能量耳边说了什么，杨能量阴沉着一张刚死了二姑妈的三舅姥姥的脸点点头，张鑫把自己那份给陈安全，他打电话另叫一份。
“我看这小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怎么为了他留在车展宁愿被人发现？”杨能量阴阳怪气。
并没人理他。
陈安全打开饭盒，看到自己面前这份是红烧排骨。他撕开筷子乖乖吃饭，连随饭附送的紫菜蛋花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真好吃。”他顺手将空的塑料餐盒装进袋子里，抬头对易时风一笑，形状很好看的薄单眼皮弯起。
果不其然，他吃得越香，那个傻.逼经纪人越生气。
易时风那份是笋丝焖鸡，他不爱吃笋，开始时吃得很慢，听着旁边少年小猫小狗样啃咬排骨的声音，不知不觉胃口变好，竟也吃掉了大半。
饭后，杨能量打电话叫来几个策划团队的人，整个晚上都在会议室讨论工作安排，重点是怎样才能将易时风有限的时间错开到无限的行程中去，不时大声跟甲方的人通电话。
易时风不参加讨论，翘着长腿窝在沙发里看剧本。陈安全傻傻地坐在旁边，不知道视线摆哪，便逐一将周围的陈设看得更仔细。
关没门严，讨论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很清晰。
“那这样的话，时风就完全没有睡觉的时间了？”有人小心翼翼提出。
杨能量振振有词：“是飞机上不能睡还是车上不能睡？只是拍戏而已，又没让他去打架做体力！能有多累？再说拍那几个综艺不就是在玩吗，他妈的我还想去呢！不要太轻松！”
易时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渴吗？”陈安全干巴巴地问。
“那边有饮水机！你自己倒。”以为他要喝水的易时风说。
“哦！”继续没话找话：“这剧本……难吗？”
“没什么难不难的！”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让易时风抬起眼皮，短暂瞥了少年一眼，突然明白少年是在用他的方法安慰着自己。易时风目光投向虚空的某处，良久，淡淡地说：“只有拍戏才是真实的，不管怎么样，我会认真对待。”
哪怕被压榨得像莫得感情的赚钱机器？陈安全默默地想。
易时风起身，走向窗边，陈安全很自然地跟着。
从二十六层往外看，玻璃幕墙外一片灯火通明，A市夜晚的CBD依然繁华，每一处光点都代表着一处深夜的忙碌。
“你知道那间办公室是做什么的吗？”易时风指着正对面一栋写字楼，跟他们差不多平齐的半层楼只有拐角处是亮灯的。
陈安全瞪大眼，手指扒在玻璃上想尽力看清楚，半晌，迟疑地答：“有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加班，应该是……设计师或者程序员？”
“是个老板，晚上九点钟他的女助理会准时给他送咖啡。三年前他太太常来送宵夜，现在很久没见，可能离了。我猜那个女助理应该暗恋他，因为他身后花瓶里的花一个月不重样，很少助理肯这么花心思……”
陈安全追随他的声音，远远看着玻璃窗后那个体形微胖的男人埋头工作。
“那边，有个临窗的女生喜欢趁办公室没人的时候跳舞，不过跳得很丑……”
果然，窗后，同事挥手离开，那个高个子女生看看四周，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单手举过头顶像全智贤一样摇晃起脑袋……
两个少年并肩站着，静静看窗外夜幕下各色烟火人生。
原来在别人围观大明星银屏上的喜怒哀乐时，大明星竟也在孤独窥视别人的悲欢离合。
陈安全扭头看向易时风，一束广告霓虹滑过他的侧脸，他表情显得格外冷漠。
“十岁起我就经常站在这里往外看，那时候，这层楼还是租的，这些人都还没出现……”
感应到他的目光，易时风微侧头：“怎么了？”他的眼睛在霓虹映照下像住进了星星。
“没，就……想起了古龙的一部小说。”
那部小说是陈安全初中时躲在被窝里用手机看的，叫《多情剑客无情剑》。
大意是，李寻欢对阿飞说：你看，这棵树上的梅花已经开了，共有十七朵。
一个人要多寂寞才会去数树上有几朵花呢，同样，这个家喻户晓的少年是有多寂寞才会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去努力看清对面一扇扇的窗。
上次听到他讲出租屋里“老大”的故事，那抹若有所思的笑，应该也是感同身受吧？
这一刻，陈安全竟觉得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隐秘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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