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之后,古宅这种本来就危的房,被各种暴雨似的弹药倾泻摧残过后,变得更加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赢谭把暂时封印奎宁的瓶子塞回怀里,打算带回师门交给掌门处置。
最终BOSS打完,残血的众人纷纷舒了一口气。
易明云弹开机甲仓,从机甲之中跳出来,随手把机甲缩小,然后装作撞进胸前口袋的样子,实际把机甲丢进了军、火、库。
赢谭扭头:“这里都结束了,我们先离开方府吧。今晚就先暂时去别的地方休息一晚,等明天再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松枝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气氛道:“这方老爷这么无法无天,简直就是藐视天子和法律!老爷,我们明天就去报官!”
易明云收起机甲大踏步朝几人的方向走去:“报官?你觉得有用??”
松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清楚自家老爷的意思,于是扯了扯陈卓的衣角。
陈卓被松枝拉住衣袖也没有把注意力重新投注回来。他从奎宁被封印了之后,就像魔怔了一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画皮。
嘴唇几经开合,喉咙深处发出似哭似呐喊的低吟。但最终这些音节都没有能够凑成语句。
被他盯着的画皮整个人侧过身子,捂着胸口,然后浑身一抖,想起什么一样拼命整理自己的衣服,好似自己衣服上有什么洗不掉的脏污,要拼命把他们拍下去。
可那身粉色罗裙光鲜亮丽,哪怕经过一场恶战也漂亮非常,又哪里有什么脏污?
画皮拍了许久,双手停住。
有些发颤地侧过身体,把头撇过去,避开了这边众人的目光,下巴微低,额头的发丝遮挡住了她的半张脸的轮廓,让画皮的五官也模糊起来。
陈卓被松枝拽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面沉似水,带着充满自责与歉意的语气道:“在下也没有想到这里的情况竟然能够严重到这种程度,方家在此地经营多年,必定已经形成了盘根错节互相缠绕的畸形体制,我觉得事不宜迟,我们火速回京,把这些事情饱给当今圣上。也是时候清理一下官场的江南一派了。”
官场这个词,无论是对易明云还是对赢谭都有些遥远,于是两个人对于这件事,都没再多言。反而又看向画皮。
在场的人,都从陈卓和画皮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态度里面读出了一些别的什么。
赢谭沉默片刻,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它……我也要带回蜀山。”
陈卓愣了:“谁?什么?蜀山?为什么卓芝要去蜀山?”
易明云抱着胸走到赢谭身边,充满了戒备冷睇着画皮,防备她抵抗伤人。
赢谭指着画皮:“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她杀人了,而且数量不少,手段残忍。杀人剥皮维持自己容貌。这种妖物,蜀山弟子不可能就这么放她继续祸害人间!”
陈卓反应激动,一下子挡在了易明云赢谭和画皮的中间:“不,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她是我妹妹阿芝,阿芝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么可能杀人?你说……剥皮?简直荒谬!天方夜谭。”
画皮在陈卓挡在她前面之后就身体一震。
听到陈卓的话以后,双手一下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面即包含了羞愧,又满含着不舍眷恋。
陈卓听到身后女子的哭声,整个人方寸大乱,跌跌撞撞冲到画皮身后,毫不顾忌地一把把画皮搂在了怀里:“阿芝,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陈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阿芝…… 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诉我,兄长现在在京城任职,谁欺负你,你跟我说……”
画皮扑到陈卓的怀里,整个脸埋入陈卓的衣服,狠狠蹭了蹭,然后把头抬起来,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艳丽脸庞,眼神中带着用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你来晚了!为何现在才来寻我?你来晚了!!来晚了你知道吗??”
这么说着画皮面部表情狰狞,一下又从委屈地哭泣的女子变成似在择人而噬的厉鬼。
陈卓丝毫没有被怀里妹妹的表情吓到。
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把画皮抱在了怀里:“阿芝,我找你,我一直都在找你。倘若当时我坚持询问父亲,倘若我不是那么着急考取功名,而是静下来仔细想想,倘若……”
陈卓说着说着,泪水就从眼眶滑下来。
人一旦被悲伤到了极点,就哭不出声音来了。
喉咙被满腹的痛苦和悲苦堵住,呼吸都带着千百万分的艰难。
陈卓的嘴巴开开合合,几次之后,只能流露出艰难的几个音节:“对……对不起……对不起阿芝。”
两个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陈卓拉住画皮的手:“阿芝,我们回家。”
家……
画皮的眼神朦胧,伏在陈卓的怀里,泪眼朦胧地看着陈卓坚毅的脸庞,声音似笑,但却更像是哭:“我哪里有什么家?”
陈卓:“我在京畿购置了宅邸,母亲也在,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画皮终于被这句话触动,一把推开陈卓“你来晚了……不,你不如不来。”
陈卓上前几步想要拉住画皮,却见到画皮双手伸到自己的脑后。
后脑的皮肤被撕扯裂开,画皮犹如脱衣服一般把自己的整张皮撕扯下来,全身通红的怪物瞪着根本不能闭上的巨大白色眼珠,手里举着自己刚刚剥下来的人皮,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轻灵通透,反而浑浊刺耳:“你看到了?我早就死了!死了!!甚至连人都不是了。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靠着剥人皮苟延残喘的怪物!!如果你把我带回去,你就得不断杀人剥皮给我!你给吗?给吗?!!!”
陈卓被画皮的样子惊到,后退两步。
但是在听到画皮声嘶力竭的质问之后,后退的脚步停止了。
陈卓笑了。
顶着满脸泪水,却笑地十分温柔。
“我给。”他说。
“我的皮肉是你的,血是你的,骨头是你的。你一日需要人皮,我就一日把皮剥下来给你,你日日需要人皮,我就日日把我的皮剥给你。”陈卓的态度温柔和煦,像是在哄幼儿一般。
画皮被陈卓温柔的语气,和话语的内容惊到,动作迟钝了一下,才想到反驳。仰仗自己没有脸,强撑语气冷哼:“日日给我?你怕只剥一次就死吧!”
陈卓摇头:“我可以的。”这么说着,陈卓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从松枝那里抽出一把小刀,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动脉狠狠扎了下去,用钝刀划开了自己手臂的皮肉。
画皮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强撑起来的凌厉态度,冲到陈卓的身边抱起陈卓的手臂。
赢谭皱眉刚想要摧动清心诀符咒,就见陈卓的血似乎是止住了。
画皮也发现陈卓的异常:“哥——你这是——”
陈卓脸色脸色铁青,嘴唇发白,额头上面又忍也忍不住的点点汗珠,承受着剧痛,态度温和:“我从小就发现我的体质异于常人,伤痕会很快恢复。随着年龄增加,这种恢复的速度就变得越快。阿芝,你放心,计算着剥的话,我可以养你一辈子的。”
易明云抱着手臂,感觉身边的赢谭神色有些欲言又止。笑着凑过去,侧身半边身体凑近赢谭:“为什么这幅表情?”
赢谭又往易明云的方向靠了靠,嘴唇靠近易明云的右边耳朵:“他们是不是忘记了……画皮,我是要带回蜀山啊?”
易明云挑眉:“我以为你的性格,会放过这对兄妹。”
赢谭:“何来放过一说?画皮身世确实凄惨,这两人也是兄妹情深。可是画皮也确实杀人了啊!?”
人杀人,情有可原都罪责难逃。为什么妖怪要例外?
画皮或许真的是有一个特别悲惨的人声经历,眼前的兄妹重逢也确实感人。但是就为了这个放过画皮,那那些被画皮杀死的少女又有谁来为她们负责?
人人都是爹娘生养的骨肉,没有人是特殊的。你的悲惨永远不会磨灭你的罪责。这是对亡者的公道,是天地之间应该存在的公理正义。
不是你弱你有理,你惨放过你。
人杀人有法律制裁,妖杀人,则由蜀山这种修仙门派捉拿。
赢谭不可能放过画皮。
易明云听到赢谭的反问,笑了。这个蜀山,似乎真的很合他的口味。
赢谭却是在货真价实地苦恼:“一会儿用什么姿势拆散他们才不算是特别突兀?”
没等赢谭想出解决的办法,画皮就已经再次推开陈卓:“不用了。”这么说着,画皮把自己的皮穿回到了身上:“他们说的没错,我杀人了。杀了许多在这方府的侍女。”
画皮撕下人皮的时候,是为了让陈卓认识到某种血粼粼的现世,也是为了报复。
这么多年的苦楚,她从人贩子手中被卖到了青楼,被殴打虐待,调/教,最终成了一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花魁。好不容易被赎身,也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受罪罢了。
明面上她被方府赎身成了少奶奶,其实方府的人把她当做待客工具。
只要有贵客来府,都要她去侍候……
其实想来,那个时候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无非就是对亲人的盼望。
她相信兄长,她相信会有人带她离开这里,结束这噩梦一样的生活。
她甚至相信,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碰到兄长。
只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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