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见贺同章

    定罪的圣旨拟了多日,却始终不见谢欢命人宣诏,去判贺同章的罪。

    他接连几日闷在长华殿里,寸步不离;太后差人去问,他只称是政务繁琐,无暇顾及其他。

    然而,众人皆心知肚明,皇上这是有意偏袒贺大人,故而避之不谈。

    以权谋私。

    谢欢确实是故意为之,他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让白慕石去想方设法救贺同章。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事太过棘手,他忧心无法维持波澜不惊的常态。

    若冒然去后宫见了太后,恐多生是非,引她生疑猜忌。

    既是如此,不如躲在长华殿里,让太后与众人知晓他现下正束手无策,只会做些无用的垂死挣扎。

    倒也符合他一贯急无大智的庸碌模样。

    再反观太宜宫中,四处闲散,清静宜人。

    太后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欣妃送来的那种黑色八哥,面上眉飞眼笑,心情比之谢欢,不知舒畅了多少。

    她未费吹灰之力,治死贺同章,折了谢欢还未丰全的羽翼。

    往后的日子里,谢欢还想如何折腾,也休要妄想再翻腾出个水花来了。

    亏得她以为谢欢心怀大智,竟识不清死罪难逃这件事?

    莫说他拖得一日,便是拖得一年,难道还能颠倒黑白,将案件翻变成无罪不成?

    她不怕谢欢拖。

    倒不如说谢欢越是拖,她越得心。

    为人君上,徇情枉法,意气用事,何以担得大任?

    作茧自缚,非要去寻死路。

    文书压了快十日。

    段升每日上朝,必定要提一遍下诏定罪之事。不需要太后私下示意,朝中的大臣皆都异口同声不断向谢欢施压。

    他口中答应的极为爽快,无论是谁参奏皆都一副即刻下旨的模样,可转而回到了长华殿后,他又再三命声元木,无他的口谕,谁都不得妄自宣诏。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

    他本也是劣势,同太后争权犹如虎口拔牙。

    日积月累,循序渐进,他一点一点筹谋,这不过才动了几根虎皮上的毛发。

    还未向那虎口伸手,转眼便要被整个吞噬进去,血本无归。

    每每想到这里,谢欢都脸色阴沉,忍不住皱眉,隐隐含怒。

    若非魏央举荐了段升,他也不会陷进丝毫动弹不得的地步。

    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手握兵权的魏央。

    动之不敢,杀之不得。

    如今,他只得将所有的希望寄予白慕石,望他能棋出奇招。

    若是他也无能为力,纵是百般不愿,贺同章也只得舍了。

    被吞一枚王棋,总好过功亏一篑。

    至于日后的计划,一切都还需要从长计议,重新谋划。

    巳时三刻,元木从太宜宫折身而回。

    谢欢坐在榻上,无力地揉着太阳穴,不胜其烦。

    “皇上。”元木轻喊一声。

    他接着又道:“方公公传了话来,说是太后娘娘今日问了贺大人判罪之事。”

    谢欢微眯着眼睛,神情莫测:

    “嗯?”

    满身戾气。

    自知此话必定惹了盛怒,元木又深深俯身作揖:

    “传去太宜宫的消息,说是魏将军,今日去了天牢。”

    瞳孔回光,眼睛瞬间明亮。

    谢欢控制着喜色,平淡不惊地问:“魏将军去那里做什么?”

    元木不动声色,诚然回话:“未曾让人随行,太后此时也不尽知。”

    “只知刚去不久。”

    谢欢的面色有了明显的缓和,大石终落。

    看来白慕石还是有法子的,竟然用的动魏央。

    魏央既是无所避讳地去看贺同章,定是知晓此事会传入宫中。

    他毫不在意,事情必定是要峰回路转。

    他与贺同章无任何交情,将军府上下能与贺同章牵强附会,联系到一起的,也只有白慕石的那个大女儿了吧。

    如此说来,是白慕石从她女儿身上下了动作?

    他这样做,不怕身份暴露吗?

    谢欢又微微眯起了眼睛,猜测了起来。

    白慕石暴露,比之贺同章死,两件事相衡量,前者的重要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退一千步说,他宁愿舍了贺同章这步棋,也不愿让白慕石轻易暴露。

    他深得太后信任,为人刚正不阿,自己费尽九牛二虎才揽尽麾下。

    若是此时暴露,一切揭于桌面,那贺同章入狱还有何意义?

    他思索了许久,也未想出白慕石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

    此时太宜宫那里,又会是怎么想呢。

    白慕石,究竟是在想什么?

    三方交错,各不相知;如同闭眼执棋落子,谁也猜不透这棋意几何。

    不过转念想来。

    只要魏央愿意出面,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谢欢再压十日圣旨不宣,也是值得的。

    等到贺同章洗脱罪名的那天,他所抵承的偏袒,来日都会是翻倍的明鉴。

    望着谢欢戾气褪却,元木心中明目。

    他欲言又止:“皇上,那太宜宫那边……”

    谢欢面色缓和了许多,只道:

    “无事,你去回禀太后,朕随后下诏。”

    “遵旨。”

    平浪止风,安然身退。

    晴空朗朗,朝阳明媚,将军府里打理的两片月见草,花团锦簇,粉紫成片,开的甚是好看。

    白问月欲去见贺同章。

    出入天牢须得有太后的口谕或是圣上的手书,更何况她要见的还是一个朝廷重犯,两者缺一不可。

    太后与皇上那里也不是不能去求禀,只是这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各种缘由还颇为复杂。

    于是白问月便想着去讨魏央的那块令牌。

    北绍上下,除却太后的懿旨与皇上的圣旨,便数这镇国将军府的金令最为权重。

    调兵遣将,发号施令,无所不能。

    某些方面来说,倒是受用无比。

    这一日。

    白露沾草,茶粥玉食。

    无声用罢了膳。

    白问月搁置碗筷,清水漱口。

    下人有条不紊地将桌上的饭食空盘撤下,她给魏央递去一杯茶:

    “夫君大人。”

    接过茶盏,察觉到她似是有话要说。

    魏央抬眉:“怎么了?”

    她沉声答道:“我去见贺大人,怕是还需要夫君大人的金令。”

    温茶饮尽,杯盏轻合:

    “我,不比令牌好用吗?”魏央转眼望她。

    微微诧异。

    “夫君要与我同去?”

    “不可吗?”

    随即明了。

    白问月抿唇轻笑,不由地调笑:“自是可行,夫君大人比令牌必然是有用的多。”

    语声娇俏,三分揶揄,似是意有别指。

    反应了片刻。

    冷峻的面孔不自觉松动,殷红悄悄爬上了耳朵。

    昨日同眠。

    他似往常般轻拥着她,耳磨鬓厮,心跳异常。

    白问月许是经过深思熟虑,躺在他的怀里,面红耳赤地主动问:

    “成亲以来也过了多日,我们几时圆房?”

    娇手穿过腰身,攀附脊背,他微微慌神,手臂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温香软玉抱满怀,佳人柔声细语贴面,他的呼吸不禁粗重了几分。

    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兰香。

    过了许久,白问月几乎昏睡过去,他才嘶哑出声:

    “再等等。”

    躯体僵硬,未敢多动,他似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白问月意识涣散,模糊间靠在他的胸前睡了过去,将他的心思铭记在了心上。

    轻轻吻了她的长发,悄悄看一眼她的睡颜,脑内异常清醒。

    再等等。

    至少要等到她心里再无其他。

    落雪无痕执于丝缕尘埃,却也宁死不眷痴人空梦。

    唯求活的明白。

    正是魏央。

    桌上的插曲无声结束,早膳用罢,宋书着人去牵马车。

    墨书被魏央差去了廊平办事,从香又被留在了府中,两位主子出门无人跟侍,宋书只得亲身上阵跟前侍奉。

    监廷司大牢,直属廷尉院管辖。

    关押的多数是官吏重犯,罪审也或死或流放。

    这里曾一度是贺同章掌权监理的地方,却未曾想他自己会有进去的这一天。

    天牢昏暗潮湿,几盏枯涸的油灯奄奄一息,污浊的空气中似是还弥漫着干涸的血丝,味重扑鼻。

    魏央带着白问月,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他将宋书与狱卒都命在牢外,然后亲自提着灯盏,牵着白问月的手走了进去。

    狱卒指述说:“贺大人是死囚重犯,段大人说定罪的旨意不日宣下,所以他的监牢在最里的一间。”

    “将军左拐一道门再右转,一直走到底便是贺大人的牢房。”

    他答的仔细,心中诚惶诚恐,生怕说漏了一个字。

    魏央冷声应了一句,不着痕迹地扫了这几个监牢的差役,明晓不须一刻,消息便会传进宫中。

    他淡淡收回目光,心无波澜。

    谢欢不安了多日,终于如释负重,要浩气长舒了。

    白问月跟随着魏央的脚步,往里走去。

    牢深一步,她眉头便多皱一分。

    魏央察觉有异,牵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蹙着眉,脸上阴霾不散,沉冷出声:

    “无事。”

    贺同章是死刑犯之事虽人尽皆知,但他毕竟曾是朝中命官,有功于北绍。

    如今沦为介囚,竟遭得如此下场。

    这牢深之处,暗无天日,空气稀薄,莫说要判他死罪行刑,只怕是还未到斩首那天,他便已经猝死牢内了。

    段升一朝之相,空谈磊落二字。

    贺同章的案子也并非无迹可寻,他看似严查明审,实则对内情视而不见。

    他将贺同章关在深牢里,倒也不怕谢欢压旨不宣,他认定贺同章左右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讥讽勾唇,白问月心里笑意冷冷。

    宰相肚里,还真是能撑船。

    微光亮晃,深邃长道,阴森压抑。

    青石高墙,精铁长杆,最偏处的角落里盘腿坐着一个男人。

    脚上拷着沉后的铁石镣,脊背挺地笔直,借着微弱的幽火,依稀可见浑身血迹,束发凌散,他紧闭地双眸,一动不动。

    白问月心倏地一沉,阴冷的面色缓了又缓。

    过了半晌。

    “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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