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府贺生

    归宁之后再无事要忙,窝在府中懒散几日。

    四月终步入尾声。

    白问月整理着带回来的书籍画卷,不胜烦扰;魏央见几箱塞的都是满满当当,数目惊人,于是便提议:

    “搬去书房吧。”

    她拆画轴的手不由地停了下来,眉头微蹙:“如何使得?”

    书房是办公重地,女子本就轻易进不得。魏央让她把东西放去书房,岂不是要同她共用书房?

    似是觉得不妥,她摇了摇头:“稍事吩咐下人收拾出个空房,无需占用书房。”

    魏央自顾自拿过她手上拆了一半的画轴,重新卷好,放回原地。

    “墨书,差人将这些搬去书房。”头抬也未抬。

    墨书沉声领命,一挥手招来几个侍从,干脆利落地将箱子抬去了书房。

    魏央佯装无意,云淡风轻道:

    “我愿和你共用书房。”

    既然全已坦诚,他自然信她。

    至于男尊女卑的礼俗,他本就从未放在眼中。

    他的妻子,凌驾一切之上。

    除此之外,魏央确实还有一些其他的私心。

    白问月平日里多数的时间,都是闲坐屋中翻书,若无必要,几乎是不会踏出午门半步。

    而他若非出府,其余大半时间都待在书房,寸步难离。

    同住镇国将军府中,同一个院落,新婚燕尔,魏央竟有种分居而住的错觉。

    将她的书放置书房,吩咐下人稍做调动,加一张桌案。

    两人必得朝暮共处一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甚是静好。

    魏央的书房确实宽敞,加了一张木案也丝毫未觉拥挤;

    因为往后要同白问月一起进出书房,魏央顾虑周全,又让人加了一张软塌供她休憩歇脚。

    这一点倒是颇得她意。

    紫檀桌椅书案、红木置书高架、满室藏书字帖、摆放古画珍玩、再配上好的笔墨纸砚。

    书墨生香,别具一格。

    魏央陪她清闲几日,他公务尚不繁重,多数都是军营的琐碎事,皆被他打发给了旁人处理。

    与此同时。

    听闻贺大人的案子,段丞相审理的极其认真,他按部就班将所有程序一一走了个遍。

    该查的证人查了、该取的证据取了,连带着该开的公堂也都有模有样地重开了一遍。

    如此严谨的彻查,中规中矩,可最后定下的,还是一条死罪。

    段丞相将查案详细滕文程书给了太后,为了让皇帝心悦诚服,太后又将文书交给了皇帝,委托他来审阅,下旨裁决。

    贺同章本人一心求死,太后再给他千次百次机会,让谢欢去重查严审。

    他再如何神通广大,又能奈何。

    目前看来,谢欢纵是真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施展的余地了。

    掌灯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这一日。

    白问月又卧在榻上翻书,魏央坐于案前审阅边境送来的信件。

    檀香丝缕,细浮缭绕,下人忽然来禀。

    “夫人,白五公子前来探访。”

    白怀宁?

    酉时三刻,夜色将至,他来做什么?

    白问月眼抬也未抬一下,倒是魏央,停下笔墨,沉声吩咐:

    “请到偏厅,夫人稍后便到。”

    来禀的下人正是魏央的贴身侍卫,也是将军府里的总管,名为宋书,年纪约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听到魏央的话,他面露难色:

    “将军,白公子乘车从侧门而来,不愿同奴才进府,只说要当面交给夫人一样东西,之后便要回去。”

    “不能久留。”

    闻言,魏央不露声色地撇了一眼白问月,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册,缓缓起身整理发饰。

    幽幽出声:“走吧。”

    心下了然,不再出声。

    白问月带着从香,随宋书一路行至府外。

    贺同章的案审的结果已经递至圣前,她心里估摸着,父亲也该主动上门找她了。

    他若是还有一丝心智,早该知晓,如今想从太后手里救出贺同章,只有魏央或许可行。

    而他搭上魏央的方法,也只有她这个身为弃子的女儿,一条路子可走。

    依照白慕石的性格,一时半会断然是想不到白问月这里,在他心中,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唆使将军去管朝中重案。

    审决的文书呈上去了几日,他这才迟迟想起白问月来,想来也是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白问月知晓父亲一定会来找她,却未曾料及,竟然是让白怀宁一个九岁的孩子只身前来,登门拜访。

    他年幼无知,稚气尚还未脱,来做什么?

    刚踏出将军府的门槛,远远便看见白怀宁笔直地立在马车一旁,毕恭毕敬。

    等她上前走了几步,他有所察觉时,又连忙一路小跑迎来,双手叠立,深深行了个礼。

    “长姐。”

    说来,自她重生以来,还是首次与这个弟弟有所交涉。

    那日她从清若寺回了白府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见闲人,后又匆匆嫁到将军府,连成婚那日都没机会好好瞧一眼这个孩子。

    不过,无论是上一世还是如今,她与白怀宁都不曾有过深的来往与交谈,这看与不看,实在无关紧要。

    她对这个弟弟的认知,也仅限于知晓他乖巧懂事,不善言辞。

    白怀宁如此恭敬行礼,白问月倒有些不适应,她缓和面色,声音放低,问道:

    “怎的不进去?”

    摇了摇头,身后的随从递上一方三尺长木盒与一纸书信。

    白怀宁接过转而交到了白问月的手上。

    只道:“父亲托我将东西交给二姐。”

    “说是故人送予长姐的贺婚礼,前些日子归宁,父亲一时高兴,将此事给忘了。”

    “这才托我今日特意送来。”

    故人?贺婚礼?不是为贺同章的事而来的?

    白问月满腹狐疑,见白怀宁小小年纪,表情坚毅认真,做事一丝不苟,不像说假。

    倒有些赞赏他。

    夜色渐晚,天气虽在转暖,可刚出四月的夜晚还是依然稍有凉意。

    他瘦小羸弱,只着一件青衫,略显单薄。

    白问月伸手去扶他的肩膀,挽留的话正欲说出口;

    白怀宁却抢先出口,仔细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长姐的手上,那我便要早些回去了,夜深露重,不宜耽搁太久。”

    “母亲担心。”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着痕迹地握了握,然后收回。

    白问月扯了扯嘴角,呢喃出声:

    “也好。”

    他果然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得到长姐许可后才敢抬脚移步,又是深深行礼,接着便踏上马车,一路绝尘而返。

    白问月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马,轻笑出声。

    宋书与从香一脸疑惑地望着她,不敢动作。

    真是,自取其辱。

    返身回去的时候,魏央还在书房。

    信文审完,他坐在榻上饮茶,似是正在等她。

    见她面色不同出去时的自若,轻问出声:

    “怎么了?”

    话问出去,看向的却是白问月身后的从香与宋书。

    两人未敢言语,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轻声深呼一口气,白问月又缓缓勾起唇角。

    “无事。”

    从香将长方木盒与信件放于几案上,白问月将两人打发了下去。

    魏央轻扫一眼,想起方才的白五公子探访:

    “白大人送来的?”

    白问月颔首,也不与他打哑谜,直言道:

    “贺同章的死罪已定,谢欢将旨意一压再压,终是无济于事。

    父亲无计可施,只能把注意打到你的身上。”

    “想来如果单以我一人之力说服你,他也不过是孤注一掷,未抱什么希望。”

    魏央静静地坐着,白慕石行事严谨,甚少会做无把握之事。

    孤注一掷这样的事,并非他的风格。

    “你如何想?”

    白问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纤指抚过木盒,心中不解。

    既是孤注一掷,送来这些东西有何用?她细细回想前世,从始至终,也未曾见过白慕石拿出什么木盒来。

    这究竟是何物件,能救贺同章?

    “白怀宁只字未提贺同章的案子,只交给我这两样东西,道是故人送来的新婚贺礼。”白问月解释了一番。

    接着素手翻盒,抽板打开,看到一轴画卷。

    四目相对,皆是困惑不解。

    画轴长约三尺,两人各执一方,后拉展开。

    ——是一副《比翼双飞图》。

    天水一色,鸾鸟振翅,画工炉火纯青,着色素雅斑斓,将一对比翼高飞的青鸾绘制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巧夺天工。

    卷纸的表面看起来略显陈旧,色彩也稍有褪却,这画卷看起来,应是有些年份了。

    画图的落款,是‘林府贺生’四字。

    林府?

    说起林府,白问月只知晓母亲的本家便是姓林,而她的外公,也正是本朝的前任丞相。

    林承。

    这画白问月是初见,可纤毫毕现的画功倒颇为熟悉,仔细端详了半晌,发现她竟识得?

    同这幅画一样笔精色妙的画,她也有一副。

    应是出自同人之手。

    只是,这作画人,与林府有何关系?

    匆忙收起画卷,白问月又忙去拆那封信,从信封与纸张的折痕来看,依旧是陈年旧物。

    她小心翼翼,仔细翻开,展于几案;魏央卷起画轴,探头同她一起去看。

    只见信笔的起首:

    “我师林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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