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
山中气候本就阴晴难辨,雨说下就下,雨滴如豆,顷刻间就打得树枝乱颤。
几人就近避入附近的山洞,各自挑地方坐下,都是从头湿到脚,身上还带着伤,加上不久前刚闹了不痛快,久久没人开口。
洞内只听山雨如泼,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沉下来,别说看日落,天亮之前雨能不能停都未可知。
长谷恭介在洞口来回踱步,许久,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你在这里等,我们去找路。”这话是冲着小白说的。
这也是旅程以来,长谷恭介第一次主动、单独跟白婉说话,可她就像在听外星语,每个字都听见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信号弹已经发出去了,总会有救援队来。”姜星沉反对,“何况这里没有通讯信号,谁单独留下都不安全。”
“要有人来早来了!谁知道二队现在什么个状况,搞不好自顾不暇。”长谷恭介懊恼地挠了挠头发,曾经纹丝不乱的棕色卷发此刻已经乱成鸟窝,“再者说,这么个小破山还要救援队来捞人,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混?”
说白了,还是要面子。
姜星沉冷冷地看他,“把个小姑娘单独抛下,传出去脸上会比较有光?”
她平素说话不多,也总留有余地,鲜少这样一针见血。
长谷恭介显然低估了两个女孩之间的情谊,被姜星沉怼得满面绯色,“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她现在这个样子,带着这么个累赘怎么找路?保不齐大家就又被连累——”
“话说清楚,”姜星沉干脆站起身来,当面刚道,“我们现在会在这里,不是被小白拖累的。”
长谷恭介辩解,“她这种状况本来就不该参加登山,不拖后腿是走运,拖后腿才是必然。”
姜星沉的眼底满是嘲讽,“她不该参加?你以为她是为什么——”
“星沉!”小白拉住她的手摇头,满眼恳求。
姜星沉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一双平时淡然的眼里俱是怒意,“小白的腿是在之前的登山事故里为了救队友才留下的残疾。她不适合登山?我觉得那些动辄要撇下队友,只为了维护自己可笑的面子的人,才不配登山。”
白婉垂下眼睫,“……不要说了,星沉,是我不好,我确实不该来。”不是因为残疾不该来,而是不该为了见一个不值得见的人而来。
姜星沉听懂了小白的弦外之音,顿时心疼得恨不能立刻带着她离开,眼不见为净。
“爱怎么想随便你,我是为了大家好。”长谷恭介毫无说服力地狡辩了一句,“总之我是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的,你们要待在这里等,就等好了。”
原本瘫坐在地的杜杜闻言立刻叫起来,“我不要在这里等死!”说着,人挣扎着就要站起身。
“你跟他们在这里等。”长谷恭介凉凉地丢下一句。
“为什么,我……”
“你还嫌坑大家坑得不够?”
杜杜脸都憋成了猪肝色,无助地看向同来的阿金。
阿金挤着滴水的T恤下摆,“这样,我跟长谷去找路,你和她们在这儿等——你还信不过我吗?”
杜杜欲言又止,最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动了。
长谷恭介和阿金穿上雨衣,冒着雨离开了山洞,直到走也没问聂绥要不要一起,聂绥也非常“配合”地从头到尾没开过口。
直到人走了,山洞里重新只剩下空山暴雨阵阵。
杜杜沉默了许久,忽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长谷这家伙,真不是东西。”
小白听见了,但什么也没说。
姜星沉一边将防雨布铺在地上,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走不动的人不是长谷,从山上滑下来的也不是他,明知体力不支还硬要跟着登顶的队伍——是你错在先。”
人,永远不能貌相。
杜杜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越好看的女人越惹不得,比如姜星沉。初见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是个小鸟依人的甜心宝贝,娇滴滴的,只要像哄小公主似的哄着,就能讨到欢心。
结果呢?分明就是深藏不露的霸王花,分分钟怼得人内出血。
“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我跟白婉不都是病残嘛。你不能光护她短啊。”杜杜嘟嘟囔囔地说。
姜星沉眉眼一冷,“她会摔下来、会弄丢装备都是因为你。而你呢?既不敢坚持立场,也不敢当着长谷的面指责,只会在背后这样骂骂咧咧的,懦夫。”
杜杜的脸,已经比猪肝还要红。
若不是体能告罄,若不是对方是个美得让人心动的女人,他怕是早就要发飙了。
“说得在理。”许久不曾开口的聂绥忽然边云淡风轻地说着,边从三人身后向山洞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姜星沉直起身。
聂绥站在山洞口,眼底隐隐有笑意,“去找出山的路。”
杜杜愣了下,讥讽道:“看,到头来还是各自飞,要抛下老弱病残自寻出路了吧?天下乌鸦一般黑。”
姜星沉瞪了他一眼,追到山洞口。
聂绥往外走了两步,恰好避开了杜杜和白婉的目光,与她并肩而立。
“怎么?开始担心我了?”长眼带笑,低头看着她。
姜星沉眼眶微红,“不是,我只是不想担上弄丢投资人的名声。”
“是吗?真可惜。”聂绥一副幼小心灵受到伤害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心疼我冒雨出去呢。”
姜星沉抿唇,终究还是说:“别去了。”
“你怕我不回来?”
“不是,”姜星沉脱口而出,“我怕——”你有危险。
聂绥耐心地等着她的下半句话,可她却咬住唇,在小白面前一直忍着的泪直到这时才顺着面颊滑落,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她抬手想要抹去眼泪,可聂绥动作比她要快。
粗粝的手指微凉,捧在她的脸颊,拇指摩挲着擦拭温热的泪。
“救援队迟早会来,你不用冒这个险。”姜星沉看着他,忘了要推开。
聂绥笑,“我不习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可是……”
他微微俯身,与姜星沉平视,眼里笑意清浅,语气倒是难得温柔,“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太近了,以至于他的呼吸轻轻落在她唇瓣。
姜星沉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打掉他的手?推开这个人?还是……拉住他的衣角,让他别走?
“嗯?”等不到她的回答,聂绥语尾微抬。
些许鼻音,若有似无的宠溺。
姜星沉鬼使神差地点头,“……我等你。”
长眸微眯,那惯常带着的笑又浮上薄唇,“乖。”
他甚至还在她湿漉漉的发顶揉了揉,转身将登山服的帽子戴上了,投入雨幕之中。
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幕渐深的丛林深处,直到一点也看不见了,姜星沉才慢慢走回山洞里。
小白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血污,“星沉,你别担心……聂少他一定没事的。”
“你们还是先担心担心他会不会一走了之吧,”杜杜没好气地说,“这种富二代最是靠不住。”
“穷得只剩张嘴的就靠得住吗?”姜星沉反问。
杜杜吃了瘪,索性朝墙壁上一靠,闭上了眼。
姜星沉从来没担心聂绥会丢下他们,她担心的不过是夜深雨大,山路崎岖,万一……
不能去想这万一,即便只是想想都心惊肉跳,姜星沉坐立不安,最后索性站在山洞口——尽管其实除了雨幕,什么也看不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期间白婉劝了她几次回来休息会儿,姜星沉都坚持坐在那儿。
渐渐的,雨停了,山风清朗,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夜风一吹,树影狂摇,沙沙作响。
总觉得,像是有什么隐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怪吓人的……”杜杜嘟囔着,突然双目圆睁,指着远处灌木直结巴,“鬼、鬼、山鬼??”
白婉本来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听他一阵鬼哭狼嚎被吓出身冷汗来,爬起身恰好看见洞口的姜星沉快步朝外迎去。
越走越快,到最后近乎小跑。
灌木簌簌作响,黑影隐隐绰绰。
“想我了?”熟悉的带笑的声音。
姜星沉停在原地,果然看见聂绥走了出来。仍是离开时的模样,单手摘了帽子,向她敞开手臂做出随时接受拥抱的动作。
“流——”氓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姜星沉头一低,“回来就好。”说完,转过身就要往洞口走,却被拉住了手腕。
聂绥稍稍使力,轻轻松松地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双臂一箍。
姜星沉贴在他胸口,只听心脏有力地搏动着,又听见他的声音透过胸腔共鸣传来,“走了这么久,好累哦。”
撒娇都撒得这么虚伪!
可她,居然心软了。
“累就进去歇一会儿。”说着,姜星沉在他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
没想到聂绥居然僵了下。
姜星沉有些尴尬地要收手,可人还没完全分开,就被他重新拉回了怀里。
聂绥身子向前一倾,脑袋就压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别动,让我靠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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