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只在小说里看人描写过爱。
这个字好像包含着太多的甜蜜与痛苦。它时而轻飘飘的，是唇边一抹微温的空气，时而沉甸甸的，是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巨石。
陈希不太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甚至连喜欢是什么都不太清楚。陪在身边的是喜欢吗？让自己觉得难过的是喜欢吗？渐行渐远又彼此挂念是喜欢吗？总是在梦里见到又是喜欢吗？
在梦里……
陈希已经见过安择明很多次。
就好像是一种微妙的联系。每次陈希见到安择明，总会有一些地方做得让自己不太满意，而在梦里都会自行弥补这个缺憾。安择明不回的消息，梦里的人都会回给她。安择明说的话，梦里的人也会换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讲给她听。
因此她一度沉溺这种梦。
梦里的安择明总是穿着不同的衣服，出现在各色的场景里，陈希忽然发现自己的梦里是有了颜色的，不再是单纯的黑白灰。
那个时候，她的意识里还没有喜欢这个词。
杨叶子对陈希和安择明的进度非常关心，因此陈希便会什么都讲给她听，在陈希的潜意识里，她似乎是永远也不可能和安择明在一起。
“他又送你回家了？”杨叶子问。
“是的，第二天我就被我爸妈骂了一顿。”陈希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毕竟在她的人生当中，唯二的两次晚回家，还都是跟安择明。
“这男的怎么想的啊。”杨叶子一筹莫展。“他不是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来勾搭你，跟小说里写得一模一样。”
“哪里是勾搭啦哈哈哈。”陈希笑道。“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是么？”
“是的。”
“你们是不是好朋友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你跟我越走越远了。”
“有么？”
“有。”杨叶子说。“我们初二在一起玩的时候，几乎是天天都黏在一起的。那时候你还会叠小花花送给我，我记得第一朵牵牛花是绿色的。”
杨叶子这么一说，陈希好像也想起了一些。“我记得那会你的手特别巧，会做花篮之类我不会的东西，我还和你学了好一阵子。”
“哈哈哈，你那么聪明，一学就会。”
“然后就是我俩吵架是吧。”陈希拧了一把杨叶子的脸。“我俩每次吵架都是冷战，隔个三五天的不说话，然后我就去找你哭诉你的种种恶行，要么就是你一把把我捞起来，跟我回家，路上也不说话，第二天又继续传小纸条。”
杨叶子和陈希都陷入了对彼此的回忆，此时此刻已经放学了，她们两个就站在学校门口的天桥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在昏暗的夜色下点燃了一盏盏灯火。
她们谈了很多过去的事，杨叶子讲的时候，陈希就在边上补充。陈希讲的时候，杨叶子就在边上补充。她们谈了很多很多，夜幕已经拉上了灰蓝色的帘子，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陈希有些悲哀地意识到，她们谈起现在的话题越来越少，越来越话不投机。似乎是，止步在了过去。
女生之间的感情，确实是像爱情。
意识到了之后，陈希和杨叶子就开始挽回这段友情，她们放学又一起回家，但中间总有什么好像是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这节体育课，杨叶子和陈希难得地撞在了一起。陈希不知道该去做什么，打算去杨叶子的班里陪她。她们去楼下买零食和雪糕的时候，正巧看到黎威又拉着安择明在球场打球。
安择明原本站在一旁抽烟，冷不丁地被黎威拽进了篮球场，安择明就把烟头随意地扔在地上，一脚碾灭了那余烬。此时他正好看到陈希路过，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起来也就是匆匆一瞥。
说来也奇怪，安择明和陈希私底下见面、和聊天软件上都聊得还行，但在班里的时候，面对面也说不了一句话。
陈希看到安择明，就想停下看球赛，正在此时，杨叶子突然说。“不然我们看球吧？”
正合陈希的意。
于是杨叶子和陈希就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好像也并不是为了看球，偶尔偷瞄那么几眼，也说不清楚到底哪边赢了哪边输。
下课铃声响了。
陈希看着那帮散开的男孩子，正打算起身回教室，杨叶子却牵住陈希的手，似有若无地加快脚步，插在了安择明面前。
安择明把陈希叫住。“课代表。”
陈希回头看他。“怎么了？”
安择明唇角勾着个清淡的弧，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他顿了一会儿，又开口，隐约地有点磕巴。“你觉得我今天打球帅么？”
陈希扑哧一声。“挺帅的啊。”
“哦，你从来没夸过我。”
陈希也就笑了。“你欠我这一个人夸嘛？”
安择明正想说点什么，旁边的杨叶子却突然“哎哟”一声，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两人面前。陈希忙伸手去扶杨叶子，却没有拽起来，于是喊安择明搭把手。安择明顺手将杨叶子捞了起来，转身正想离开。
这时候，杨叶子却一把拽住了安择明，看似不经意地扶着安择明的肩膀，站直身子，然后将安择明松开。
安择明明显感受到，杨叶子在松开自己之前，稍微用力地握了一下。
有点意思。
“谢谢小帅哥。”杨叶子说。“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陈希愣住了。
“我看你和小希关系很好，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
安择明有些狐疑地看了陈希一眼，女生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拒绝。安择明正想报号码，但被陈希制止了。或许也不算制止，陈希只是慢悠悠、清凉凉地说道。“我回去推给你。”
杨叶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说了声好。
在那之后，陈希经常看见安择明给她发这样的消息：你那个朋友又约我出去，我该怎么回啊。
陈希通常回的是：你想去就去。
安择明：可我不想去。
陈希：那就说不去。
安择明：可她说她要来找我。
陈希：？
陈希决定问问。
这天，她们两个刚刚一起出了校门，正淹没在校门口的一排大排档里。红豆糕的味道混合着里脊炸饼的香味，竟然莫名地诱人，杨叶子转身去买炸串，陈希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安择明？”
杨叶子手里捧着炸串的塑料袋，漫不经心地说。“是你喜欢吧。”
“谁告诉你我喜欢他？”
“你不喜欢你天天跟他聊？他让你干嘛你就听？”
“我听什么了？”
“他让你晚回家你就可以晚回家？我觉得他要是强硬一点，你甚至可以跟他在外面过夜。”杨叶子皱起眉头，看向陈希的视线里莫名地怜悯。“他有女朋友的，你不能自爱一点吗？”
“我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吗？什么叫在外面过夜？”陈希脸上沾了点愠色，一向温柔平和的语调也拔高了几度。“你是不是喜欢安择明？”
杨叶子这次的回答倒非常迅速。“我是喜欢啊，我就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实里，还真的有人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你是觉得他像小说人物？”陈希脸上的表情越发匪夷所思。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杨叶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烤面筋，双眸微微眯起。“主要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
“我单纯地想知道，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从小到大，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杨叶子！”陈希终于低吼一声。“安择明不是我们小时候看过的动漫人物！”
“没什么区别。”
“你究竟是图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图，就想看你会不会生气。”杨叶子脸上的表情平静极了。“现在看来，是会的。”
“杨叶子，我觉得我们——”
“觉得我们不适合当朋友？我也这么觉得的。”杨叶子的语调很缓慢。“自从高中以后，我们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后来，安择明又分掉了一部分原本属于我的时间。”
“你的占有欲可以不这么强吗？”
“我不可以！”杨叶子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我对别人无所谓，但是对你，是想带回家藏起来谁也不想给他看的人！”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的，我们成长了。所以陈希，今天我要通知你，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少年时期的感情，来时绵绵细雨，走时总是闹得轰轰烈烈，像是爱情。杨叶子说完那句话之后，陈希意外地没有挽留她，陈希觉得，或许杨叶子的选择是对的。有些人在陪你走完一段路之后，不可以莫名其妙地消失，而是正式地通知一下，这样才算真正地留在过心里。
一段友谊令她觉得疲惫，陈希觉得，也该结束了。
“嗯，我尊重你的决定。”
“还有安择明，我不会放弃的。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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