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
这还没到年关, 天上也还没落雪呢,可那风打在人的身上就仿佛就是把凌厉的刀子,戳得人又疼又难受。
李德安双手揣在袖子里,守在帝宫门前, 听到里头传来的质问和怒吼声, 摇了摇头, 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招呼过来一个小太监, 同人吩咐, “你去太医院,把张院判先请过来,让他到偏殿去候着。”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 眼珠儿一转,偷偷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压低嗓音问道“师父,您不进去劝劝陛下爷的身体可不好,别回头又被太子气着了。”
以前若碰到这样的事。
师父都会帮着劝下,他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 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爷都会听上这么一两句。
怎么今日却守在外头,连进去都不进去了
“你懂什么”
李德安没好气的瞪了人一眼,今日这样的情况,他能劝什么何况事情都闹到这种地步了, 有些事也不能再瞒着太子了倒还不如让这两父子说开了的比较好。
又想到今日暗卫送来的那道折子。
他又叹了口气。
看来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见那小太监还睁着圆碌碌的眼睛, 瞅着他, 李德安脸一沉, 直接拿拂尘打了人一下,骂道“还不快去”
等那小太监捂着手臂跑远了。
他才又重新站好,听到里头还没消停的声音,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里殿。
端佑帝一身明黄朝服坐在龙椅上,他如今是越发消瘦了,以往合身的衣裳这会穿在身上竟显得空空荡荡,很是宽大。瘦得已经没有几两肉的手臂撑在扶手上,他本应该呈现病态的面容,此时却十分涨红。
眼睛瞪得很大。
气息也很急促。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顾珒,踹了好一会粗气,才干哑着嗓子出声,“谁教得你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朕”
“你是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了,是不是”
顾珒跪在地上,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以往温和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沙哑,仿佛不敢置信,却又笃定一般,哑声道“所以外头那些人说得都是真的真的是您冤枉了叔父一家”
“儿臣原本就觉得这事不对劲。”
“这一年多,儿臣一直在查是谁在构陷叔父,但儿臣始终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您”
“父皇”
他哭红了眼,双手也跟着紧握成拳,“为什么,您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这个逆子”
“咳咳”端佑帝被他气得,又忍不住咳了起来,他一边咳,一边骂道“朕让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说完。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直接朝人身上砸去,茶盖茶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里头的茶水也溅了顾珒一身。
见他不闪不躲,硬挺挺地跪在那,只拿目光看着他。
端佑帝气得又抄起放在一旁的端砚,还想砸过去,把他彻底砸醒了才好,但看着他这幅样子,他又有些无力的垂落了手,端砚掉在脚边,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喘着粗气看着顾珒。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佑帝突然平静下来,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顾珒眼神微动,刚想应声,外头便传来一阵声音,是秦湘和李德安的声音。大概是秦湘想硬闯,这会李德安正在拦人,“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说了,这会谁也不见。”
“滚开”
“皇后娘娘,真不能进去”
“本宫让你滚开”
端佑帝没有表情的听了一会,突然扬声道“让她进来。”
外头半响没有声音,而后宫门被打开,秦湘疾步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殿内这一副情形的时候,她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宫规不宫规的,直接朝顾珒扑了过去。
“元祐,你没事吧”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帕子替人擦拭着身上、脸上的茶水,等替人擦干净,她像是再也忍不住,紧握着手中的帕子,直呼端佑帝的名讳,厉声道“顾乾,你到底想做什么”
夫妻这么多年。
以往的恩爱早就不复存在。
“朕想做什么”
端佑帝干瘦的面皮上扯出一道讥嘲的笑,他看着秦湘,嗤声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想做什么”不等秦湘开口,他又道“你可知道,刚才你进来之前,你的好儿子问朕什么”
秦湘面色一怔,尚未开口,便听人继续说道“他问朕为什么要动他敬爱的叔父。”
听到这话。
秦湘脸色立马就变了。
端佑帝没再看她,而是面向顾珒,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连手足之情都不顾,非要永安王一家都消失吗”
“不,您不能说”秦湘嗓音尖锐的喊道。
但屋内两个男人显然没有理会她,顾珒跪在地上听着端佑帝缓缓同他说“你不是把外头的那些话打听得一清二楚吗着急撩火的跑到朕面前要给你叔父一家讨回公道,怎么就偏偏漏了他们对你的评价”
对他的评价
顾珒一怔,不等他细想,龙椅上的那个男人便又出声了
“你问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
“朕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猎杀猛虎,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带兵出征,直至十八岁坐上这把龙椅,定山河、扩疆土,天下谁人不夸朕”
“你的叔父,六岁能作诗,九岁能写文章,一身文采斐然,被天下学子敬重、爱戴。”
“便是你的堂兄,亦是天下称赞的无双公子。”
“而你呢”端佑帝看着脸色发白的顾珒,语气很平,“朕的太子,你有什么文不成,武不就,就连上马都是颤颤巍巍。”
“你说朕为什么要那么狠心”端佑帝的声音突然加重了一些。
“因为”
他的声音越平,神色便越凛冽,“你的中庸,你的无能,你的无为,让朕不得不担心等朕驾鹤西去的那一日,朝中百官能不能服你,拥戴你成为大燕的新一任君主”
“朕怕你坐不稳这个位置,被你的堂兄取而代之”
“现在,你明白了没”
顾珒呆呆地跪在地上。
他的脊背再也不复先前的挺直了,瘫软了身子跪坐在地上,礼仪体态俨然不在。
座上的男人还在说话,可他却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耳边萦绕着许多人的声音,一个是年轻时的父皇,他用冷漠又厌恶的声音与他说“教了你这么多遍,你怎么还是不会你的堂兄,他几年前就能把整本书背下来了”
“滚出去,背不出来不准吃饭”
一个是他的老师,他用温和却无奈的声音,与他说,“太子的字很好,只是这篇文章太平,没有出彩之处。”
而后是其他人
“比起无双公子,太子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无双公子,这样的题,肯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解出来了。”
他从小就就知道自己资质中庸。
比起他的父皇,他的叔父,他的堂兄,他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但他从来没有心生妒忌,他勤恳也努力,一遍不会,那就两遍,三遍,四遍直到会为止。
他以为。
他做得已经很好了。
可现在他的父皇与他说,“就是因为你的中庸,你的无为,才让朕不顾手足之情,痛下杀手。”
为什么
顾珒呆呆坐在地上,一脸怔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是救人的人,可为什么,竟成了这桩真相的原罪。
端佑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你若只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自然是不错,可你是太子,是大燕下一任的君主”
他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朕不会选你做朕的太子。”
秦湘转头,厉声道“顾乾,你给我闭嘴”
说完,她把头转向顾珒,看着他这幅呆怔的样子,想和以前一样,安慰他,但话出口,却只有很轻的一句,“元祐,别怕,母后在这,母后在这”
“母后会保护你的。”
“母后”顾珒双目直直地看着她,见她喜笑颜开应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这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眼见秦湘脸色微变。
他往日那双澄澈的眼珠子轻轻转了一转。
“早就知道了啊”顾珒哑着声音,低声重复道“原来,是因为我,竟是因为我。”
他说完,突然跌跌撞撞起身。
“元祐,你要去哪”秦湘跟着起身,想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人毫不留情的拂开了,很快,顾珒就消失不见了。
她想跟出去。
身后却传来端佑帝的声音,“你知不知道,顾辞没死。”
什么
秦湘不敢置信地转身,看着座上的端佑帝,讷讷道“怎么会这样他现在在哪”说完,想起夏国那一道战书,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在夏国。”
端佑帝没有回答她的话。
只是看着她,语气平平地说道“当初你说服朕,让朕下定决心铲除永安王。”他的面容被阳光罩得有些看不清晰,“如今便去好好说服你的儿子,让他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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