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
长兴侯府的世子爷惯来是不喜欢和旁人接触的, 尤其是女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女的想接近他, 可别说挨着边了, 几乎还有好几丈的距离, 他就走了。
可现在,他就站在不远处,和萧知并肩而立, 两人相隔的距离很近, 很近, 恐怕一只手掌的距离都没有超过。
这,
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王氏拧着眉,原本在看到自己儿子出现时的喜悦心情, 此时也被震惊所覆盖, 无咎这是怎么了他平日里不是最不喜欢旁人接触吗怎么如今反倒跟那个女人离得这么近。
是意外
是巧合
又或是故意为之
想了想, 她又觉得不大可能,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占了一层长辈的身份罢了。何况她最知道无咎的性子了, 她这个儿子出了对那个死了的顾珍有所不同。
其余女人在他眼里就跟空气似的。
想到这。
她又朝身边的崔妤看去一眼, 见她脸色发白,恐她这个未来儿媳妇多想,忙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示意宽慰,然后一边转过头朝陆承策说道“无咎, 你还不过来”
“你外祖母等你可有好一会功夫了。”
崔妤闻言也回过神了, 她敛下面上的震惊, 同她露了一个羞怯的笑。
可面上虽然掩下了,心里的震惊却还是在的,除了陆承策的行为举止之外,她更为震惊的是有那么一刹那,她竟然觉得顾珍还没死。
她还活着。
她就站在陆承策的身侧。
两个人跟以前一样,并肩而立。
袖下的手轻轻打着颤,她想也没想就摇头,扔掉这个荒谬的想法。
顾珍怎么可能还没死
她明明
亲眼看着她下葬的。
因为王氏的这句话,原先安静的场面又活络起来,几个同陆承策交好的人也冲他笑道,“无咎,快过来。”
陆宝棠更是直接起身,提着裙子迎上前去,今日是在王家,面对的又是自己的哥哥,她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规矩,这会扯着人的袖子,同他撒娇道“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外祖母都快把我耳朵念出茧子了。”
她一边说,一边想拉着人往那边去,可陆承策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了一眼身边一脸无所谓的萧知,然后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陆宝棠。
剑眉微拧,同她说道“你的规矩呢”
陆宝棠一怔,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哥哥虽然重规矩,但他们兄妹两人向来都是这么相处的,如今哥哥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因为他身边这个女人。
她脸上的喜悦一下子就没了,瘪着小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她刚才就是故意落萧知的面子,故意不想给她请安,故意让来参加宴席的众人看看,她以及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外祖母,甚至于王家的一众人都不待见这个女人
所以过会要是这个女人被为难了,他们也肯定不会帮忙的。
但现在
她的哥哥就站在她的面前,问她规矩。
可亏得他的声音不算大,要不然被旁人听到,她还要不要活了心里是无限的委屈,还有对萧知的恨意。
都怪这个女人
可再委屈,再怨恨,她也没这个胆子去跟自己的哥哥争执,只好压着这些情绪,退后一步,然后规规矩矩地朝萧知福身一礼,嘴里跟着不高不低的一句问安,“五婶。”
萧知也没觉得陆承策这番做法有什么奇怪之处。
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人,自身立本,也爱管束旁人,以前他们相处的时候,她也没少被人管束过唯一觉得奇怪的,也不过是陆承策今日的言行。
不过,
这也同她没什么关系了。
颌了颌首,算是应了陆宝棠这道礼数,然后她也没有搭理这两兄妹,径直带着如意率先朝宴席处走去。
陆宝棠看着她这幅样子,气得要死,拉着陆承策的袖子,撅着小嘴恨声道“哥哥,你看她”哪有这么不知礼数的人,她都行礼了,她还是这幅死样子。
她以为自己是顾珍吗
这么傲
陆承策望着萧知离去的身影,也轻轻皱起了眉尖,他这位五婶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对劲,可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明明她已经表现的很厌恶他了,但她身上仿佛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靠近。
所以刚才
在看到那些人望过来的眼神时,他不由自主地就站在了她的身边。
抿了抿唇。
陆承策压下这莫名的心思,收回视线,看着身侧还是一脸愤懑的陆宝棠,沉声,“她是长辈。”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陆宝棠不甘心,还想再说话,但想想哥哥的性子,觉得多说多错,反正过会外祖母会替她教训那个女人,到那个时候,就算哥哥也没办法维护她。
想到这,她又开心了。
也懒得再计较萧知那一份不知道从哪,从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傲骨。
萧知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了。
她自小就是京中拔尖的贵女,早就习惯被其他人注视了,这会被这么一群人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大大方方,任由她们看着。
然后走到王老夫人面前,福身行了一道礼。
至于其他人,虽说也都是勋贵出生,又或者是有诰命的,但还真没有能让她行礼的人了。
若是以往。
她为了永安王府的事,或许会低头,会讨好几个人。
可如今还有这个必要吗
龙椅上的那位亲自做出来的混账事,什么联名状根本不管用,除了强势的压制,根本没有其他法子,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低头何况就算她低头了,这群人会帮她吗
懒得搭理这些人。
所以在给王家这位老太太行完礼之后,她竟是连个眼风都没朝旁边那些贵妇人看过去。
围绕王老夫人坐得一众贵妇人在看到萧知这番表现时,都有些面面相觑,尤其是王氏,更是拧起了眉尖,她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个女人不仅手段厉害,连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傲
还真是跟陆重渊待久了,连脾性都学得一般无二
王老夫人的脸色也有些难堪,不过还是很快笑道“萧丫头来了,来,过来坐。”她拍了拍自己的身边位置,慈眉笑颜的和萧知说道。
她身边那个位置。
平日里可都是京中拔尖的那几位贵妇人才能坐。
萧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这老太太还真是从进门就开始给她树敌了呢,不过没关系,对于这些没必要交好的人,树敌也就树敌了,所以她没有一点谦虚,直接走了过去,然后仪态万千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旁边人是怎么唏嘘,是如何看她,她都无所谓,小脸上的情绪端得是一副坦然模样。
其实她也很久没有这么肆意过了。
年少还未出嫁的时候,她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自从嫁给陆承策之后,成了世家宗妇,规矩也就多起来了。
那会她一心爱慕陆承策,事事都想做到最好。
生怕自己哪儿做得不好,让他被旁人耻笑。
所以她再不喜欢管家,也还是每日卯时就起来,再不喜欢宴会,但为了巩固各家的关系,也还是会如期而至,和那些妇人们聊着自己不喜欢的话题,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她有多久没这么肆意过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知忘了。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记不得,也就不必再去记。
她拿起眼前的空樽,弯腰从河中舀了一樽酒,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饮下一口,虽然看不起这个里里外外都腐朽了的王家,但这条嘉鱼河里的佳酿还是值得一品的。
陆承策和陆宝棠过来的时候,恰有一阵风吹过。
萧知一身红衣席地而坐,手握酒樽,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放松,就靠着一棵树,敛眸饮着盏中酒。
明明和旁人一样席地而坐,可她的仪态看起来就是比旁人要好上许多,就连一直以礼仪被旁人赞赏的崔妤也比不过,萧知这份仪态,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纵然席地而坐,背靠大树,也不会让人觉得丝毫粗鄙,反而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一股风雅。
不同在场之人矫揉造作强撑出来的,她身上的那股风雅,仿佛与生俱来。
因为这一层风雅和仪态。
使得她这张并不算绝色的清丽小脸也仿佛渡了一层光似的,让人频频回顾。
“看我做什么”
萧知像是终于察觉到了,移开唇边的酒樽,一双杏眼轻轻一眨,望着他们笑道“这里有美酒美食,还不值得你们纵情一欢”
若是平日。
她这样的话,肯定是要被人摘指的。
但王家的茶会向来讲究风雅,讲究天性,你越这样,旁人反而越高看你一眼,反而你越拘束,旁人只会觉得你这人小性,上不了台面。
那些望着她出神的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尴尬。
那群贵妇人就不必说了,纷纷侧过头,不过那些世家小姐和子弟在转过头之后,还是忍不住偷偷朝萧知看过去。
尤其是那些贵女,在看着这样的萧知时,竟然跟以前见到顾珍时一样。
忍不住学她的说话,学她的穿衣打扮,学她的言行举止
崔妤就坐在王氏的边上,离萧知的距离也不算远,眼看着萧知这番言行举止,她忍不住就皱起了眉。
她不喜欢萧知,很不喜欢,这个女人总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
像顾珍,但又不像。
顾珍至少还有忌讳的地方,行事也做不到那么肆意,可这个女人,仿佛天不怕、地不怕,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
这样的人,比顾珍还要让她感到害怕。
袖下的手微微蜷曲,崔妤抿着唇,尤其是看到陆承策望着萧知的眼神时,那里头流露出来的茫然和错愕,指尖更是忍不住狠狠掐进自己的皮肉里。
好在。
陆承策也没有出神很久,在众人还没有看到的时候,他便已经收回目光了。
“外祖母。”他弯腰,朝人问安。
王老夫人惯来是最喜欢自己这个外孙的,此时见他过来也顾不得再去计较萧知的言行举止,忙朝人挥手,等人又凑近些,便握着他的手,亲昵嗔道“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回来这么久,怎么也不知道来家里看看我”
“公务忙,耽搁了,日后得空我会多来看您。”陆承策的声音没有起伏,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
王老夫人大概也习惯了,闻言也只是笑道“我这也就罢了”她一边说,一边朝崔妤那边看了一眼,跟着一句,“可马上崔家丫头要嫁给你了,你可不能总是忙于公务,冷落了人家。”
她辈分高,年纪又大。
旁人听到这话,自然跟着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崔妤本来还因为萧知沉寂的脸,此时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羞色,她半低着头,余光却还是忍不住朝陆承策的背影望去,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管他对那个女人如何念念不忘。
她都会想法子让他爱上她。
只有她。
这样的话,陆承策这段日子并没有少听,祖母那,母亲那,就连向来严肃的父亲,以及龙椅上的那位都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以往听到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感觉。
可今日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下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突然抓住了心脏似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不远处那个背靠大树的红衣女子看过去。
那人仿佛并不知道这儿在说什么,又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白皙又纤细的指尖握着手中的酒盏,连看都没看过来。
看到她这幅无动于衷的样子。
陆承策薄唇微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他根本不清楚为什么要朝那边看过去。
她不是阿萝。
纵使有时候言行举止再像,也不是。
他的阿萝
面对他的时候,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和态度。
那处已经有人在喊他了,今日崔省也在,旁人,他可以不理会,但崔省是他的好友,他却是不得不过去的。
等他过去之后
歌姬也已经重新换了一首曲子了,琴音铮铮,鼓声咚咚。
王老夫人余光瞥见身旁半点礼教都没有的萧知,本来就对她十分不满的心,此时更是不满到了极致,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竟然如此嚣张
不过再嚣张也没用。
若是陆重渊今日在,她或许还会收敛一些,可这个丫头也不知道是天生胆子大,还是真的没脑子,明知道到这边不会有好果子吃,偏还一个人过来。
“日常都是这些曲子,老身都有些听厌了”她开口。
那边歌姬一听这话就脸色发白的跪在了地上。
王老夫人却没有理会那个磕头的歌姬,反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身边萧知的身上,十分慈祥的说道“萧丫头,不如由你和音一曲,这几个乐师都是打江南来的,曲子和你的声音都十分契合。”
她虽然语气和蔼,但言语之间却是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原先说话的一些人瞧见这边的阵仗后,都纷纷停下了声音,往这边看过来,大多都是看好戏的模样,也有如陆宝棠这类不加掩饰面上的讥嘲。
陆承策却皱了眉。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被身边的崔省按住了手,“无咎,你今日是怎么了”
身边好友发来疑问,紧跟着是一句,“你以往最不爱管闲事,何况,你外祖母是什么脾气,难道你不清楚”
陆承策起身的动作一顿。
他转头朝萧知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到她望过来的视线,平淡无波。
心下仿佛突然被针扎了下。
不等他明确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那边萧知就已经收回视线,懒懒开口,“老夫人想听我唱歌吗”
萧知仍旧靠着大树坐着,手里握着酒盏,脸上挂着笑。
只是她那一份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
“萧丫头是不愿吗”王老夫人言笑晏晏的看着她,摆得仍是那副慈祥模样,就仿佛是一个长辈在要求晚辈做一些事。
身边看戏的贵妇人们也纷纷开了口,“老太太让你唱,那是抬爱,何况咱们这种宴会,最爱这些风雅之物。”
“陆五夫人以往没参加过,可能不知道,以前那些先人可是最爱这些了,喝得兴起的时候,高歌一曲都是常有的事。”
“五夫人今日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总得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身边碎碎细语不断,其实笼统概括下,就是两句话,“我们是风雅之人,做得是风雅之事,让你唱歌是看得起你,你要是不肯,以后恐怕咱们这个圈子是迈不进来了。”
啧。
萧知心下忍不住发出一声讥笑。
瞧瞧这些所谓的勋贵世家,都披着人皮了,偏说出来的话,干出来的事,都不像是人做得出来的。
旁人说得越热烈,她脸上的笑便越灿烂。
仍旧靠着大树。
待把这场中之人的模样都看了一遭,这才面向王老夫人,笑道“我若不愿,老夫人,您又待如何呢”
这大概是王家这位老夫人,生平头一次被人这般落脸面。
她脸色微沉。
不等她开口,王家的大夫人就开口了,“陆五夫人,母亲是为你好,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总得做些事,日后相处起来也方便啊。”
旁人也纷纷说道“陆五夫人可莫践踏了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为她好
把她当做歌姬一样,让她在众人面前唱曲。
萧知随手把手中的酒盏扔进河里,在众人的惊愕下,仰着下巴,笑了,“我喜欢,我愿意,那才是为我好,我若不喜欢,不愿意,被你们按头做着,那就是强人所难。”
“都说王家百年勋贵,最讲礼数不过,如今看来”
她把那些人一个个看过去,嘴角一弯,笑道“好似也不过如此。”
她这话太过大胆。
许多人都惊的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各个都变了脸色,这,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大胆她知道这是哪儿,知道这是在跟谁说话,啊
尤其是王老夫人,她向来最看重脸面,也最专制不过,以前哪有人敢这样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还不是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这个人
她气得胸腔起伏。
原本以为萧知为了打入京中这个圈子,就算再不肯,也只能就范,哪里想到她是一点都不怕,她就不担心得罪了王家,以后她没有好果子吃吗
“你”
王老夫人伸手指着萧知,气得直打颤。
不等她说完,原先一直侯在一侧的一个丫头突然高声说了一句,“这位夫人说得没错,什么百年勋贵,不过就是一群不把其他人当人看的畜生”
这个声音太激烈,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就连王老夫人也停了说话的声音,她皱着眉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王家服饰的丫鬟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瘦弱的小脸满是仇恨与不平的愤懑。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伸手指着王老夫人,然后是王家两位夫人,最后落在王氏身上,厉声骂道“你们这群人,自诩名门望族,却罔顾人命,害死了我的姐姐”
“你们赔我姐姐的命”
萧知起初没有理会那个丫鬟,直到这句话才转头看过去,在看到那个丫鬟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喜儿
她怎么会在这她不是消失不见了吗
她是怎么进来的还有她身上这套衣服又是谁给她的
心里就跟有无数个疑问。
她抿着唇,皱着眉,看着喜儿。
身边的如意也是一脸惊愕的样子,她拉着萧知的袖子,似是想说什么,但观如今的场景,也知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按捺住心思,跪在萧知的身边,朝喜儿的方向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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