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正式坐上马车的时候,萧知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靠坐着车厢, 往日清丽冷静的一张脸此时就跟呆住了似的, 双目也有些发怔。
她没有想到这一日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而怔楞过去后,便是担忧, 真的不会有事吗哥哥他真的能够平平安安的出去吗如果他被发现了,那该怎么办
越想。
她的小脸就变得越发苍白起来。
放在膝盖上那双纤细又柔弱的手, 此时也紧紧交握着,跟一团麻花似的。
陆重渊余光瞥见她脸上的神情, 他放下手中的书, 递了一盏温热的茶过去,放在萧知的面前, 等看到对面的人呆呆朝他望过来的时候,开口同她说道“不烫了, 喝吧。”
“什么”
萧知一怔,等反应过来他说得是茶,才点了点头。
双手捧着茶盏。
她低着头,慢慢喝着。
茶是上好的茶, 底下人刚送上来的六安瓜片,是往日她最喜欢的味道,可今日她明显没有这个心思品茶,纵然这样一口一口喝着, 也如牛嚼牡丹似的, 一点味道都品不出。
陆重渊见她还是这般, 皱了皱眉。
他伸手把萧知手里的那盏茶接了过来,察觉到她疑惑不解的目光,语气平平地说道“不想喝,就别喝了。”
话刚说完。
他又跟了一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城外我已经让庆俞安排好马车和人手了,只要出了这个城门,他就安全了。”
语气虽然很平,却是在抚平她心中的担忧。
萧知听到这话,还是没有办法放轻松,城门外是做好了准备,可城门口呢
她虽然醒来后没出过这道城门,但也知道如今的城门看守十分严谨,平日里进进出出都查得很严,当初师父出城门的时候就费了好大的力气。
他还算好。
年纪大,又是一个人出行。
那些城门口看守的人也没怎么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毕竟京城里头的人都以为当初的柳太医柳述早已经死了,谁也没想到当年的他能够逃出生天。
可哥哥不一样。
若是待会真得被查马车,肯定一眼就能发现。
机会不多。
如果哥哥被发现了,那么他就彻底完了,别说再去夏国了,恐怕立刻就会被人送去天牢,而且哥哥现在的身份是窜逃的罪犯,若是被人发现出现在陆重渊的车里,恐怕就连陆重渊也难逃一劫。
勾结朝廷罪犯。
这样的罪名,任谁都摘不过。
这样一想。
萧知除了担心哥哥的安危,也忍不住在想,自己找陆重渊帮忙到底对不对如果真的被发现,牵连到他
那该怎么办
轻轻抿了抿唇,萧知抬头望着陆重渊,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事到如今,再多的话其实也不过是虚谈罢了,在她找上陆重渊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些后果。
她考虑到了,却还是找上了陆重渊。
只因那个时候。
除了陆重渊,她心中再也没有可以轻信之人。
她只是没想到
陆重渊会答应得这么爽快,甚至不曾多问一句。
萧知心下有无限的感触,可嘴巴却像是被针缝起来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能伸出手,握住眼前这个男人修长的手。
突然被人握住了手。
陆重渊身形一顿,他垂眸看了看眼前人的面容,最终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把萧知的手包拢在掌心之中。
马车里没人说话,顿时就变得安静起来,这会时辰尚早,一路过去,也不见多少行人马车,唯有几个卖早饭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隔着车帘,不时能听到他们吆喝叫卖的声音。
等车子停下,跪坐在一侧的如意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同两人低声说道“五爷,夫人,到千秋巷了。”
萧知点了点头。
刚才那颗没有落下的心又跟着提起了一些。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身穿黑色劲服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他往日惯常穿广袖长衫,如今却头戴斗笠,身穿劲衣,看起来和普通的江湖剑客没有什么差别。
顾辞这一路过来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
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隐约还是能从他挺拔的身影上,看出一份极其优雅的风采。
庆俞见他过来便侯在一侧,拱手行礼,至于如意,更是忙挪开了膝盖,让开好大一块地方,低着头,冲人喊道“世子爷。”
“嗯。”
顾辞手拉着车帘,温润的嗓音自喉间响起。
他刚想上车,余光却瞥见阿萝和陆重渊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像两株分不开的藤蔓似的,脚下的步子一顿,不过也只是一息的光景,他就恢复如常了。
走上马车。
落下车帘。
他那张温润秀雅的脸上挂着一抹笑,朝陆重渊点头,喊他“陆都督。”
陆重渊对其他人从来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如今见顾辞请安问礼也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余光倒是不动声色地朝对面坐着的萧知看了一眼。
在见到她那张清雅的脸上,露出无数复杂的神情,有激动,有紧张,有担忧
甚至在看到顾辞出现的那一刹那,她那只原本同他握着的手就不自觉地挣扎开去,似是想握住顾辞的袖子一般。
陆重渊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没有问过萧知,她和顾辞的关系,但也能够察觉出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就像是生活多年的亲人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清楚地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想到这一层。
他本来就十分不好看的脸色,此时便沉得更加厉害了。
尤其是看到自己那只落在膝盖上,孤影单只的手,更是连眉梢眼角,甚至就连头发丝,都表现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偏偏惹他不高兴的人,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反而目光死死地盯着顾辞。
陆重渊看着看着,心里就更加不高兴了,要不是确定这两人的熟稔感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恐怕他早就要拿顾辞开刀了。
萧知的确没有发现陆重渊的变脸,也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的情绪不好,在顾辞出现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管不了别的了,她想跟以前一样,握住他的袖子,喊他“哥哥”。
到底还记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有喊出口。
可虽然没有握住他的袖子,她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顾辞的身影,眼巴巴地望着他,红唇微张,似是有无数的话要同他说。
她也的确有许多话要同他说。
但一来时间不对,二来场景也不对,只能暂且压下这些心思,紧抿着唇望着他。
顾辞已经就座了,马车也已经继续缓缓往前行驶,萧知没有注意到陆重渊的变脸,他却是注意到了。
恐怕除了他这位傻妹妹之外。
任谁瞧见这样的陆重渊,都能察觉到他此时的不高兴。
实在是太明显了。
顾辞心里隐约能猜出陆重渊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却还是有些惊愕。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就连他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能从这位陆大都督的脸上看到这样“吃醋到甚至有些憋屈”的表情。
沉着脸,紧抿着唇,拳头都紧握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倒不是嘲笑的那一种,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罢了,而在这一份笑意之外,他心中本来残留的那抹担忧也逐渐消散了。
原本还担心阿萝日后的处境。
可如今看来
恐怕这位陆都督宁可自己受伤,也绝不会伤害阿萝一根头发。
这样。
他也就能够放心了。
马车里头没有人说话。
如意跪坐在一旁,顾辞便靠着马车坐在最里面,陆重渊还低着头生着闷气,至于萧知她提着心,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就跟一个随时都会蹦起来的兔子一样。
车子从住宅区驶向闹市。
外头的人流变得越来越多,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喧闹了。
等到了城门口,声音倒是又轻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外头人少,相反,此时城门口滞留的人群和马车非常多,只不过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等待检查罢了。
前面人还有不少。
庆俞不好上前,也只能按着人流停在一处。
大概是因为这里太过安静的缘故,倒使得有些碎碎细语声变得十分清晰,这会停留在他们马车前的几个行人就在悄声说着话“我记得以往来京城的时候,这里的检查没这么厉害啊如今是怎么了”
“这位兄台是外来人吧”一个穿着褐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低声问道。
等人应了声,那中年男人才又压着嗓音继续说道“自从出了永安王府那件事情之后,京中城门看守就十分严峻了,尤其是这个月。”
“这个月这个月出了什么事”那外来人不解道。
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一瞬,又过了一会,才听到那中年男人压着嗓音说道“我有位亲戚是在宫里当差的,听说这阵子,咱们那位陛下时常做噩梦,有时候还会大喊大叫,嘴里嚷着永安王府那几位的名字。”
“几次之后他就颁了圣旨,让人严加看守,尤其是面对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以及马车,更是要好生盘查。”
外头的声音还不曾间断。
车子里的气氛却变得越发冷凝起来。
陆重渊向来话少,这会又还在生闷气,如今听到这些话,也不过靠着车厢,神情淡淡地饮着茶,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可萧知三人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如意低头跪在一旁,萧知便咬着牙,靠着车厢,她低着头,细长的指尖紧紧攥在手里,攥得手指发麻,手心抽疼也没有理会。
至于顾辞。
他虽然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隐约还是能察觉出他此时身上的气势也变得冷峻了许多,撑在膝盖上的手,此时也紧握成拳,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陆重渊起初并没有怎么理会,他只是一个人静坐着。
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富有同理心的人,在他的心中,这世上的人只分为三种,该杀的,不该杀的,还有萧知。
永安王府的真相是什么,他并不在乎,旁人怎么说道,也同他没有什么关系。
这次帮顾辞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萧知求到了他的面前。
他可以不管别人,不去理会别人,却不能不管萧知,所以纵然不清楚这两人有什么关系,不清楚为什么萧知要帮顾辞。
他还是尽心尽力,帮他安排、为他谋划。
手中握着的那杯茶盏已经空了一大半,他原本想再倒一盏,余光却瞥见对面坐着的萧知,脸色十分难看。
手上的动作一顿。
陆重渊思绪转个弯,便猜到,她如今这幅悲愤到甚至带有恨意的表情,应该是因为外头那些人说的话,那么刚才那些人说了什么呢提到了宫中的那一位,提到了永安王府,以及顾辞。
为了顾辞
不像。
那么是因为什么
他原本只当这两人曾经有一段机缘巧遇,又加之当初那位宝安郡主曾经帮过她,所以萧知才会如此帮衬顾辞。
可如今看来,倒不太像。
如果只是因为曾经的一些恩惠,萧知不应该是这幅样子。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陆重渊抿着唇,修长的指尖搭在茶盏边缘上,他不是没有猜测过萧知身上的秘密,可每每深思又总觉得自己着手的那个点不太对。
而如今
他的脑中仿佛灵光一闪,似是有什么念头要冲出来。
可这个灵光只存在一瞬间,还不等他捕捉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头的人流又动起来了,庆俞赶着的马车也缓缓往前推行,没一会功夫,那几个腰系佩剑的守卫就盘查到了他们面前。
嚷嚷声在外头响起,“马车里面的是什么人”
那人一边说,一边想靠近,似是想掀开车帘检查一番。
马车里原本心思各异的几个人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沉寂了下来,萧知更是面露紧张,一双杏儿眼死死盯着那道车帘,紧张地手握成拳。
随着那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这颗心仿佛已经悬在喉咙口一样。
外头阳光刺眼。
她甚至能够看到一只手已经落在了那块暗色织金布帘上。
“大胆”
不等那名守卫触碰到车帘,庆俞便扬着马鞭朝那守卫的手虚虚挥去,没有打到人,只是把人逼得退后几步。
原本在检查的其余守卫见此阵仗纷纷过来,手持佩剑,厉声道“什么人,竟敢”
话音未落。
庆俞便接过话开了口,声音很冷“你可知里面坐得人是谁竟敢如此冒犯。”
旁边一众行人都不知道怎么了,纷纷退避三舍,目光却始终往这边盯着,而那几个持剑的守卫原本是想好好教训庆俞一番,可听到他这番话却愣住了。
难不成
里面坐得竟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因为这一层念头,那些原本冷着一张脸的守卫,一时也不敢上前了,各个面面相觑。
“这个人”
其中一个守卫看着庆俞开了口,“好像是以前跟在陆都督身边的庆俞。”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其余几个守卫打量庆俞一番,也认出了他的身份,既然这是陆都督身边的人,那么马车里面的人,难不成就是那位煞神
众人想到这,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苍白起来。
“不会吧,我听说那位陆都督受伤后就很少出门了,怎么好端端的,会出现在这”
“可我听说,前阵子崔家举办宴会,这陆都督就去了,或许”几个人嘀嘀咕咕的,一时都不知道是该上前来确认一番,还是直接放行。
若里面的不是陆都督,而是什么要犯。
那他们就这样放行,日后追查起来,岂不是犯了大错
就在他们犹豫之间。
原本那面平静的车帘却被人掀了起来。
吵闹的声音骤然停下,众人不由自主地朝马车看去,便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端坐在轮椅上,男人面容俊美,身上的气势却十分冷峻,他一手握着车帘,一手随意撑在扶手上。
眼神冰冷又没什么情绪,就这样看着外头的人。
那些起初还在质疑马车里身份的守卫在看到陆重渊的身影时,纷纷跪倒在地,手里的佩剑落在地上,就连身形也在陆重渊的注视下,不自觉打起了冷颤。
嘴里更是磕磕绊绊地喊着,“陆,陆都督。”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还真是这位煞神来了,他不是不喜欢出门吗怎么今日还要出城门了
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眼见这些人颤颤巍巍的模样,陆重渊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他早就习惯了,这世上的人对他向来敬大于畏,不过他也无需别人敬他。
敬他做什么
怕他就够了。
陆重渊在心中嗤笑一声,继而开了口,“怎么”他手持车帘,身形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仿若在看什么蝼蚁一样。
“你们还不让开吗”
这声音冷冷清清的,跟平日里的也没什么差别,可落在那些守卫的耳中就跟个夺命符似的,别说上前检查了,他们是连拦都不敢拦,纷纷起身让开,十分规矩,又十分恭敬地和陆重渊说道“陆都督,您,您请。”
说完。
那领头的守卫忙拿起自己的佩剑,朝旁边人的挥手,厉声道“还不让开”
虽然这位煞神现在落魄了,但捏死他们这些人就跟捏个小蝼蚁一样,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车帘已经落下。
围在城门口的那些行人,不管是知道陆重渊的还是不知道陆重渊的,纷纷让开步子,让他们的马车先行。等他们逐渐走远了,那些刚才压在喉间的声音这才渐渐响起。
“这人是谁啊”
“五军都督陆重渊,这你也不知道”
“竟是他”有人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也变得苍白了一些,就连声音也低了许多,“可我不是听说他的腿废了,在家中休养吗怎么今日竟然出来了”
“谁知道呢左右这些大人物的心思,咱们也猜不透,也不敢猜。”
这里行人嘀嘀咕咕说着话。
那边几个守卫看着陆重渊远去的马车,也松了口气。
“我们这样检都不检查,就这样放他走,真的没事吗”有年轻的守卫,忍不住担忧道。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去碰那位煞神的车”其余守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敢,我们可不敢再说那陆重渊是个什么性格,他入朝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同谁有过什么联系。”
“难不成你以为以他的脾气,还会帮永安王府不成”
“再说了”
那领头守卫嘀咕道“也就是宫里那位多疑了一些,我看永安王府那些人早就死绝了,当初那个顾辞掉下去的可是悬崖啊,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过这些话,他们也不敢拿到明面上说。
既然宫里那位主子让他们严守,他们自然也只能严守了。
“好了好了,还要不要出城门了”守卫看着那些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行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一边扬声骂道,一边重新回到城门口,查检起来。
城门口的秩序重新恢复如常。
“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个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守卫抬头看去,便见陆承策坐在马匹上,他穿着一身常服,腰系佩剑,面容冷峻,嗓音也十分冷清,这可是如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如果说刚才他们对陆重渊是畏惧,那么此时面对陆承策便多了几分郑重。
纷纷退后一步,拱手喊道,“陆指挥。”
等行完礼,领头守卫便道“刚才陆都督过来,我们不敢检查便放行了。”
五叔
陆承策闻言,轻轻皱了眉,他倒是没想到五叔会出城门,目光朝不远处望去,隐约能瞧见一辆马车的身影,刚想骑马跟去,身后便又传来一道女音“陆世子。”
却是崔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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