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 100 章【修】

    没想到萧知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陆重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连忙掀起眼帘朝萧知看去,  撑在引枕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薄唇微张,刚想辩白几句,可迎着她这双还沾着泪水的睫毛,  口中那些话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

    他说过的。

    从此以后,  再也不骗她。

    “我”陆重渊张口,  声音有些艰难,  就像是有话卡在喉咙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回去。

    看着他这幅样子。

    萧知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原本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可看着陆重渊这幅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他的腿果然早就好了

    “什么时候好的”她张口,  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  可若是细察的话,还是能够发现声音是带着一些轻颤的,  双手也紧握成拳,  仿佛在压制着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陆重渊的身上。

    没有以往面对陆重渊时该有的温柔和甜蜜,  此刻的她小脸冷冰冰的,  声音也十分沉着冷静,  甚至不等陆重渊回答,  她就开始自问自答道“很久了吧,至少得有一段日子了。”

    “让我来猜猜,该有多久了。”

    “阿萝”

    陆重渊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知,心里有些害怕,他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和她好好解释一番,但不等他抓住,就被人拂开了,“别碰我。”

    萧知冷冰冰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往日吴侬软语般的嗓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尖锐。

    冰冷的面容直对着陆重渊,她的小手紧握成拳,脊背挺得很直,也绷得很硬,像是一根弦似的她就这样冷着一张脸看着陆重渊。

    看到他收缩的瞳孔和不敢置信的面容,以及脸上那抹错愕和苍白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大好受,但她还是咬着牙避开了他的视线。

    没去看他还悬在半空中的手,萧知咬着嘴唇打算起身。

    她原本蹲在陆重渊的身边,这会撑着软榻想站起来,但可能蹲得时间实在太久了,猛地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就连脚步也有些趔趄。

    “小心”

    陆重渊见她这样,忙伸手,想扶住她。

    可是萧知在看到他伸手的时候,却直接避开了他的搀扶,她侧着身子连着倒退了两三步,直到身子靠在书桌上才停下步子。

    她半低着头,双手撑在书桌上,然后闭着眼喘息了一会,呼吸有些重,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大概又过了一会。

    她也没有回头,就这样撑着桌子,低着头,缓缓开口“你的腿,是好在出事之前吧,至少曾经好过。”

    萧知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静。

    她没有逼问陆重渊,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诉说自己的愤怒。

    平铺直叙地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出事前的那一夜,我隐隐察觉有人在床头亲了我,可我恍恍惚惚看到是个站着的男人,所以我以为我是在做梦。”

    “后来你醒来,我想扶你坐在轮椅上,发现轮椅被你放得很远,你跟我说,你是睡前的时候不小心推了下,才会把轮椅推远了。”

    “我信了,一点怀疑都没有。”

    撑在桌子上的那双手突然用力,力气大的连手指头都发白了,她咬着牙,硬是逼着自己没有回头,只是沉着嗓音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陆崇越会刺杀我们”

    “早就知道我们出去会有危险,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刺杀,是不是”

    “我”

    陆重渊看着萧知的背影,撑在引枕上的手也收紧了些,他张口想辩,却无从辩解,膝盖以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施针过的缘故,疼得有些难受。

    其实这会不适合起来。

    但他还是咬着牙站起来了,一步,一步,忍着那锥心的疼痛,走到萧知的身后。

    伸手,想如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

    但想到刚才被人拂开两次,陆重渊抿了抿唇,还是收回了手,就站在她的身后,低头看着她,沉声应道“是。”

    “你”

    萧知没想到他会认得这么坦然,睁开通红的双目,回头看他,她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陆重渊这张脸,那些难听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咬着唇,盯着他。

    这个混蛋

    好久之后。

    她才看着他,哑声说道“我说过的,陆重渊,永远都不要骗我。”

    陆重渊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心下一紧,他伸手出挡住她的眼睛,哑声说道“我后悔了。”

    “阿萝,我早就后悔了”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声调微颤得说道。

    他是真的后悔了。

    看到她前段日子,每天从噩梦中惊醒。

    看到她每次望着自己时,眼中流露出来的自责。

    他就后悔了。

    “那个时候,我猜到等我的腿好了,你就会跟柳述离开。”

    “我找不到办法留住你,所以”陆重渊一顿,似有犹豫,但想到她的脾气,还是轻声说道“所以我才想出这个法子,想着将计就计,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们两个人可以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陆崇越找了杀手,就算没有那次出行,他们也会动手。”

    “我”

    “你只是让他们行事更容易了一些。”萧知闭着眼睛,补充道,“你知道五房是一个铜墙铁壁,那些人肯定没有法子进来,所以就算那天我没有提议去庄子,你也会想办法和我一道出去。”

    “你特意只带了庆俞一个人,特意把我们置身在险境之中”

    她未再往下继续说,只是嗤声嘲道“好一个不破不立,陆都督真是行军打仗久了,就连感情上的事都用上了行军的计谋。”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一番,如此郑重其事”

    这大概是她生平头一次这样同他说话,生疏又冷淡。

    陆重渊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抱着她的双手开始发抖,就连面上的表情也不似先前那样放松,他紧紧拥着她,面色苍白,张口,声音微颤,“阿萝,你别这样喊我,也别这样和我说话。”

    “我知道错了。”

    “那个时候,我根本来不及多想,我只想留住你”

    他从小就是一个人。

    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教会他应该怎么去爱别人。

    他想留住她。

    只能想到这样的蠢法子,伤人,又伤己。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黑衣人的武功太厉害,如果庆俞挡不住他们,如果我们没有逃出生天,如果我们摔下山坡的时候出了其他意外”

    想到那些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萧知从陆重渊的怀里抬起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在说了无数个如果后,颤着嗓音问他,“但凡这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陆重渊,你可想过该怎么办”

    闻言。

    陆重渊想也没想就果断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输过,更何况是对付一个小小的陆崇越,他有自信护她周全。

    萧知看着他这幅样子,似是想叹气,最终却只是叹道,“陆重渊,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的,不可能的,这世上之事,意外太多,从来不是一个人可以主宰的了”

    她看着他,红唇微抿。

    她能够理解陆重渊的做法。

    但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男人竟然为了留下她,不顾危险。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他这幅呆怔的面容,萧知突然有些累了,摇了摇头,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师父说了,你这段日子需要好好休息。”

    “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

    她便打算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陆重渊见她要走,想也没想就抓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生怕放松一点点,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朝人又走近两步,就贴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

    “你别走。”

    “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好不好”

    听到他话里的祈求时,萧知的心有一瞬地颤动,她想啊,这一定是陆重渊生平头一次这样低声下气,他这样要强要面子的人,何时有过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人

    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没有挣扎,只是闭着眼睛。

    良久。

    萧知才开口,声音有些哑,“陆重渊。”

    她喊他。

    听到身后传来极致委屈的一声轻“嗯”,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讨厌别人欺骗我吗”

    陆重渊抱着她的手微动。

    不等他开口,萧知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当初我嫁给陆承策的时候,他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他说永远都不会骗我,永远都会保护我,可是最后,他却骗我最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永安王府的事,只有我跟个傻子一样被瞒在鼓里。”

    “等我跑到王府的时候,我只来得及看到死不瞑目坐在椅子上的父王和母妃,以及地上那来自七十六口人鲜血汇成的小河。”

    “陆重渊,我其实已经很难去信任别人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早就做不到全心全意去信任别人了,“可我愿意相信你。”

    后头的话,她没往下说。

    但话中的叹息和悲凉,任谁都能听得出。

    她每说一个字。

    陆重渊抱着她的手就颤动一分,直到最后,他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他都做了什么

    心口疼得厉害,脸色也白得吓人,一边厌恶着陆承策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厌恶他让她伤得这么深,一边却同样利用着她的信任,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真是一个混账

    “阿萝”

    陆重渊更咽出声,他想说些什么,懊悔的话,道歉的话,可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对她的伤害也已经造成了,就算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他只能紧紧拥着她。

    带着害怕和担忧,不甘松手。

    他怕一松手,她就真的离她远远得,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他不肯松手。

    萧知却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她现在情绪很不好,怕再这样待下去,会和陆重渊争吵,会说出一些无法挽回的话。

    她其实一直都不是那种很好脾气的性子。

    相反。

    她比很多人,脾气还要来得不好,她性子小,脾气暴,嘴巴还毒,也是如今经历的事多了,才学会隐忍了但隐忍不代表没有。

    她现在还是在生气。

    再和陆重渊待下去,肯定会出事。

    伸手握住陆重渊害怕到发抖的手,似是犹豫了下,最终却还是选择轻轻推开,“陆重渊,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吧。”

    她同他说道。

    陆重渊原本还想伸出去的手一顿,僵硬的悬在半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蜷了蜷手指,默默收了回来,轻轻出声,带着一些小心翼翼,“那你,你要去哪”

    萧知没有回答,只是迈步往外走去。

    看着萧知毫不停顿的身影,陆重渊忙追了几步,但是他的腿实在是太疼了,刚追了两步就疼得受不住,手撑在书桌上,半弯着腰,疼得额头都冒出了一些冷汗。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门口,汗水濡湿了他的眼睫,他也不曾闭眼,就这样盯着门口,嘴里也低声呢喃道“阿萝”

    长廊上。

    “夫人”庆俞端着刚熬好的药过来,看着萧知脸色阴沉的样子,愣了下,行礼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萧知看着庆俞,脚下的步子一顿,她不知道这件事,庆俞有没有参与其中,或许有,或许没有,看着他手里端着的汤药,她闭了闭眼睛,半响才语气有些淡的说道“照顾好五爷。”

    “记得让他喝药。”

    说完。

    她便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停留。

    这还是庆俞头一回看到萧知这幅样子,他站在原地,呆呆看了好久,直到看不到她的踪影了,才疑惑得往书房走。

    刚到书房。

    他就看到陆重渊半蹲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五爷”

    庆俞一惊,他快走几步,把手里的汤药放到桌子上,等扶着陆重渊回到软榻上,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我去喊柳老先生过来给您看看。”

    陆重渊握住他的手,摇头,哑声“不用。”

    “您”

    庆俞张口,想问些什么,他总觉得今日五爷和夫人都有些奇怪。

    但有些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反而是陆重渊,他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靠在软榻上,闭着眼,呐呐道“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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