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出去的时候。
屋子里已经没有陆重渊的身影了,她朝架子床看了一眼,那边的青色帷帐已经落下了,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反正静悄悄得连个呼吸声都听不见。她也没说话,轻手轻脚得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然后合衣躺在贵妃榻上。
靠近她这边的宫灯还留了一盏。
虽然光线昏沉,但也足够让人看清室内了。
先前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这盏灯自然也只可能是陆重渊给她留下的。
这倒是让萧知有些意外。
她以为陆重渊那个性子是全然不会理会别人的。
可如今看来,他也并非铁石心肠。
想到这。
她又朝架子床看了一眼过去,因为光线的缘故,可以看到在那青色帷帐里面有个高大的身影,看不清面貌,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轮廓,男人闭着眼睛,俊美又坚毅的面容在这夜色里依旧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交叠放在被子上的手也被他紧紧握着。
像是随时都在做好战斗的准备,又或者是深深忌惮着周遭的环境,所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紧绷。
萧知不知道陆重渊以前经历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看他这幅模样,却也足以推断出这个男人的内心没有安全感,要不然也不至于在自己最为熟悉的环境中,在这样一个即将要步入睡梦的时候都一直紧绷着身子,警惕着周遭。
抿了抿唇。
她没再看陆重渊。
屋子里的银丝炭烧得很足,萧知倒是也不觉得冷,她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睁着一双眼睛想以后的事。
她现在这个身份没权没势,身边也没什么能够使得上力的人,想要查清真相,一点都不容易,何况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害他们一家,倘若泄露出个蛛丝马迹,别说查清真相报仇雪恨了,只怕她自己都活不了。
现在她能借助得也就只有自己这个陆五夫人的身份。
可偏偏她这个身份也不算体面……
虽说今儿个敬了茶喊了人,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给陆重渊冲喜的新娘,再说陆重渊的身体时好时坏,谁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要是他死了,那么她这个所谓的五夫人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越想。
萧知心里就越焦急。
翻来覆去了好几回,还是睡不着,她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生怕吵醒床上的陆重渊,只能小心翼翼得翻着身子。手心在贴到枕头底下一处冰凉的物体时,萧知倒是愣了下,取出来一看才发现这是早上刺伤陆重渊的那把匕首。
那个时候陆重渊把匕首扔给她后,她随手就把匕首放在了枕头底下。
一来是怕人发现。
二来也是心里还忌惮着陆重渊,怕他喜怒无常要杀她的时候,至少身边也能有个东西可以对付人。
可如今——
萧知细白又纤弱的指腹小心翼翼得磨着刀鞘上的纹路,转头朝拔步床上的那道身影又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高大又寂静的身影时,她刚才还浮躁万分的心突然就不那么急躁了。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新生的机会,那么她一定会好好把握好这次机会,她会查清真相会为父母报仇,也会好好照顾好陆重渊的身体……毕竟,只有陆重渊好了,她这个陆五夫人才能好好活着。
想清楚了,想透彻了,她的情绪也变得平和下来。
翻开被子起身。
萧知把手里的匕首放在一侧的书架上,然后又轻手轻脚得朝陆重渊的架子床走去,掀开床帐,她看着陆重渊紧闭的双目什么都没说。
弯腰替人把手放进锦被里,这才转身回去。
那盏仅剩的宫灯也被她吹灭了。
萧知摸黑上了榻,或许是心情变得平复下来,这次她躺在榻上的时候,竟然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等到屋子里传来她均匀又平和的呼吸声。
原先一直躺在床上的陆重渊才睁开眼,他其实一直都没睡着,他察觉到萧知之前一直在朝他这边看过来,也察觉到她翻了有五个身,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想啊,这个女人肯定是害怕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
就跟早间那两个丫鬟说的话一样。
她们只不过一日见几次就已经害怕得发抖了,更不用说这个女人还得每时每刻都要跟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她肯定在想该怎么离开他,怎么离开这个陆家,所以才会如此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甚至在刚才她起身过来的时候。
他都以为她是想摸黑杀了他,杀了他,没有这个身份的束缚,她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可她——
陆重渊想到刚才她那双柔软又温和的手放在他手背上时传来的触感,轻飘飘得就跟天上的云朵一样,柔软又没多少力道,却偏偏让他的心下一动。他从小到大很少被人这样照看过,他的那双父母就不用说了,底下的仆人也都惧怕着他。
赵嬷嬷倒是对他有几分真心在。
可他年纪越大,性子越发冷厉,他这位奶娘也就对他又怕又敬了。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担心过他夜里会睡不好,也没人想过,他把手放在外面可能会冻得感冒……在那些人的眼里,他已经足够强大了,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关切,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不需要那些伪善的真心,也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人真心对他。
可就在先前……
他却清晰得感受到了那个女人流露出来的真心。
她,是真得在关心他。
掩藏在锦被底下的手被他轻轻弯曲起来,那里好似还残留着一些萧知留下的触感,柔软又包容,还有些温热。
他生性冷清,就连身子也要比常人冷上几分,尤其是中毒之后,这具身体就没有再感受过热。
可如今。
他却能够清晰得感受到那一丝温热。
屋中光线昏沉。
陆重渊转头朝萧知的方向看去,看着她在那微弱月色下平静的面容,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的一抹弧度,原先弯曲的手指突然被他紧握成拳,似是想把这一丝最后的温热留住,却又在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时,突然又松了开来。
寂静了多年。
很少有过波动的情绪在这样一个夜色里,竟然少见得有了起伏。
陆重渊的呼吸也在这一瞬变得急促起来,他想收回视线,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萧知的方向看去,摊放在两侧的手想收拢,想把那一丝温热藏住,脑中却回想起以前的那些记忆,那一件又一件的事都在提醒着他。
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生你养你,与你有着血脉牵扯的家人都不喜欢你,更何况是一个被迫与你成亲的陌生人?
他的心中生出几分不甘。
不甘被这个女人的举动左右心情。
甚至想起身杀了她,杀了这个女人,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了,可那双被她曾经握过的手最终却还是被他交握在一起。
指腹小心翼翼得碾磨着上面的温热,犹如濒临死亡的圣徒带着朝圣一般的心情。
珍藏着。
***
翌日。
萧知醒来的时候,陆重渊已经不在屋里了。
看了眼外头的时间,估摸着已经过了辰时了,她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一觉睡到现在,揉了揉眼,起身去水房洗漱了一番,刚想出门去看看陆重渊去了哪,倒是有个丫鬟端着早膳过来了。
“夫人。”
丫鬟恭恭敬敬得朝她行了一礼。
萧知朝人点了点头,看了眼她手里端着的早膳,不多,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的份量,便问道:“五爷呢?”
“五爷去了书房。”
五房的下人和陆重渊的性子一样,言简意赅,绝对不多说一句。
不过既然知道陆重渊去了书房。
萧知也就没再多问,朝人点了点头便回了屋子,等人布置完早膳,她又问起喜鹊的情况,知道她一概都好也已经吃用过了,倒也安心了。
她和喜鹊没什么主仆情谊,可既然占了原身的身体,那么对于这个和她如同姐妹的丫头,自然是想着能多顾着就顾着些。
等吃完早膳。
有人过来收拾东西,萧知便想着去喜鹊那边看看,可刚刚迈出门槛,赵嬷嬷便过来了,同她说,“夫人,老夫人那边来了话,请您过去一趟。”
说完。
眼见萧知轻轻拧了眉,赵嬷嬷以为她是在担心出什么事,便又轻声跟着一句,“许是想问些五爷的事,您别担心。”
萧知听得这话,倒也没说什么。
她朝人点了点头说了声谢,原本是想去跟陆重渊说一声,不过想着陆重渊那个性子,恐怕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也就歇了心思……重新回到屋子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才朝正院走去。
侯在五房门口的是一个名叫“翠儿”的丫鬟。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比不上平儿,却也是有些脸面的,见到她出来就恭恭敬敬行了礼问了安。
萧知看她这幅样子,便知道陆老夫人这次请她过去果真是为了陆重渊的事,她也没再多想,同人一道朝正院走去,可还没走到正院就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朝她这处走了过来。
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俏,身段也好。
倒也是她认识的人——
陆老夫人的侄女,白家的小姐,也是......陆重渊以前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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