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沈昭
定国公府的梧桐苑里住着的,是如今的定国公世子沈昭。
昨日沈昭才从青州回来,今日刚好休沐,他难得清闲地坐在院子里逗弄着八哥。
这八哥是他从青州带回来的,性子很是乖巧,正一粒一粒啄着他手上的米粒。
他旁边还有一人,是督察院佥都御史吴维康。
吴维康喝了一口茶,见沈昭眉间隐隐带着闲散的笑意,感叹道,“我怎么觉着,你去了一趟青州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不少。”
说这话时,吴维康不禁想起他那些个妹妹们提到沈昭时的评语,既让人心向往之,又让人望而却步。
他虽同沈昭交好,却也觉得她们说得极有道理。沈昭这人样貌生得其实极好,眉目清隽雅致,一笑起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然而因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他身上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性子也素来板正严肃不苟言笑,让人实在不敢亲近,就连他那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们,也总是喜欢躲着他。
这一趟青州之行回来,他人还是那个人,眉眼之间却温和了许多,再没了以往那种让人望而却步的严肃,反倒更像个风光霁月的清贵公子。若是让他那些个妹妹们看到,大约会以为他被什么附了身。
沈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怎么觉着,我去了一趟青州,你话倒多了不少?”
吴维康噎了一噎,心道还不是您老变化太大了嘛,然却也想起自己今儿来的目的,道,“陛下今早已经准了杨大人改封各地藩王的提议。”
他顿了一顿,有些不解道,“我实在有些看不明白你了,你应当知道,那些个藩王早在他们的封地扎了根,这一改封无异于让他们被迫经营脱离已久的地盘,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么?”
沈昭行事素来小心谨慎,若无十足把握,便不会轻举妄动。在吴维康看来改封逼反一事实在太过冒险,若真起了兵乱,朝廷未必能控制得住他们。然两个月前,沈昭却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以往的行事作风,行事也越发大胆起来。
待得八哥啄完手里的米粒,沈昭拿帕子擦了擦手,才道,“今上尚在,他们自会有所忌惮,便是有些胆大的现在反了,也总比三年以后再反要好收拾一些。”
他说得隐晦,吴维康却一下子反应过来。
如今陛下沉迷求仙问药多年,三宫六院如同虚设,子嗣本就稀薄,偏皇子公主们又大多早夭,到如今存活下来的也不过只有皇后所出的七皇子薛禅,年仅六岁。而陛下的身体却是日渐虚垮,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到时新帝年幼,各地藩王难免不会生出异心。
陛下如今虽不问朝事,当年却也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登上这个位置的,藩王们多少对他有些忌惮。不管他们有没有反心,趁着现在还有人压着开始便削弱他们的势力,确然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道理许多人都懂,却没有一个人敢放手去做,因为一个不慎便会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成为千古罪人,便是圣上在削藩一事上也一直是举棋不定。
吴维康有些担心若藩王真的反了,朝廷镇压不住时陛下会将提出这个建议的沈昭和杨大人推出去。毕竟古往今来,因这个理由被杀的人不在少数。
沈昭却似乎早有成算,他顿了顿,又对吴维康道,“安王那边近些日子应该会有动作,你这些日子盯紧一些。”
吴维康见沈昭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想起他以往对朝中之事几乎是算无遗策,到底还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呵呵笑了笑,道,“放心罢,那老匹夫一天吃几斤米我保证都能给你报告得清清楚楚。”
二人正说着,沈昭的侍卫程渊进来了,躬身道,“大人,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吴维康看向沈昭,沈昭是定国公府大房嫡子,也是榆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却被迫隐姓埋名独自在外头漂泊了数年,直到十六岁那年高中,才得以认祖归宗回了沈家。
长公主对这个儿子觉得亏欠,一心想弥补,然沈昭对长公主却总是淡淡的,并不大亲近,连她的面都不怎么肯见。
他本以为今日沈昭会找个借口推辞,却见沈昭点了点头,“去备马罢。”
吴维康险些惊掉了下巴,却也知道这毕竟是他们母子二人的私事,便没多说什么,只同沈昭说了声便离了梧桐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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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来回的奔波,简宁难免有些累了,再加救回孟夏心里一放松,她竟隐隐有了一丝困意。
就在她几乎快要撑不住时,马车忽地靠在路边停了下来。
徐氏心里急着回去跟婆婆商量对策,见车夫停车当即就想唠叨,可红昭和简宁都没说什么,她到底还是不敢。
红昭掀开帘子,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回道,“对面是定国公府的车驾。”
这条路并不算太窄,两辆马车刚好能并列通过,但也只是刚好而已,若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有个碰擦。为了安全,一般都会有一辆马车稍稍相让,在边上一些停着等另一辆先过。
原本昏昏欲睡的简宁听车夫说是定国公府的车驾,倒是驱散了一些困意,脑中不期然就想起了定国公世子沈昭,以及前世沈昭的所作所为。
永嘉二十年,皇帝病重,立了年仅七岁的独子薛禅为太子,又授了时任兵部尚书的沈昭为太子太傅。
永嘉帝驾崩后,太子继位,沈昭和齐国公辅政,太后垂帘听政。然而不过半年,沈昭就撕下了在先帝面前恭谨忠君的面具,先是与权宦刘喜勾结逼死了太后,后又公然打压异己、构陷忠良,短短两年时间便已架空了幼帝,开始把持朝政。
淮南王世子不过骂了沈昭一句“佞臣误国”,便在当年回京叙职时死在了定国公府。
年迈的淮南王悲愤之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了兵,其他藩王纷纷响应。
一时之间,天下大乱,战火四起。
可三年时间过去,诸王非但没能动得沈昭分毫,反而让他的势力越坐越大。
简宁前世死时,唯一能和沈昭抗衡的秦王薛宴也战死了,天下间已经再没了人能制衡他,他登上那个位置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她没见过沈昭其人,但想起他时还是难免觉得心惊胆颤。
在她看来,虽说各地藩王起兵未必就真的是因为忠君,可天下大乱的格局却无疑是沈昭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一举除尽薛姓王室。为了一己私欲,搅乱整个天下,罔顾数十万人的性命,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这样的手段和野心,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心惊胆颤?
正晃着神,车子便又动了,简宁也从沈昭那儿收回思绪,开始寻思着退婚一事。
她前世其实是早发现了陈昔和沈玉珺的私情。
陈昔与她刚定亲那两年,确实对她很是殷勤,不管军营有多忙,总是会想方设法回来见她。每次去到哪儿,也总会记得给她带一些礼物,都是幼时她喜欢,却怎么也得不到的。
可从年初起,陈昔就越来越忙,来看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她想着许是军中事多,也没去打搅过他,只想着他在军营衣衫磨损得快,总是默默做了衣衫托人给他送过去。
直到四个月前,陈昔生辰那日。
她想着这些年来都是陈昔主动找她,她却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便想给他一个惊喜。
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之后,带着给他备好的礼物去了军营,哪知到头来却被告知他早两天就回了家。
这似乎还是头一次他回了家却没去找她,她心里头有些慌,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又赶紧赶了回去。
回城后她便去了威北侯府,在那里,她看到了以前的她从未想过的一幕。
他同一个容貌娇媚的小姑娘从府里出来,那姑娘眉目间的张扬是她从来未曾有过的,耀眼夺目。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不知在说着什么,而他看着姑娘的眼里满是宠溺。
她有些难过,拼命安慰自己,或许那姑娘是他哪个妹妹。
可下一瞬间,他便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虽只是蜻蜓点水似地一触即开,却震得她遍体生寒。
她灰头土脸地逃了回去,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醒来后便写了一纸退婚书。
只是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心底总归还是抱着那么几分期望的,总想着只要他主动来找她,给她一个解释,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她到最后都没能等来他的解释。
前世她醒来后就只顾急着找孟夏,也没将那退婚书送出去,结果落得那样的下场。
今生她不用再去四处找孟夏,也不愿再和陈昔纠缠,应是可以想办法把这门婚事先给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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