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过去,等到初夏,王浮就满七岁了。自打王方回乡,王浮不知为何突然进入了“叛逆期”,性格也变得更加跳脱,宛如脱缰的野马,常常带着音娘四处捣乱。赵氏一直苦不堪言,与王方合计了一下,决定把王浮扮成小郎君,带到私塾去熏陶熏陶。
王浮一直体弱多病,家里人对她颇为宽容,她读书祖父祖母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让她注意身子,别为了读书熬坏了眼睛。她出去玩耍,大家也感到很欣慰,孩子到底是会调皮捣蛋才显得有生气。也是王浮懂得分寸,她从不做有违长辈底线的事,做了错事也能立刻态度端正地认错,又擅长撒娇卖萌,大家都很喜欢她。
私塾里也基本都是王氏子弟,或是王氏姻亲的孩子,五十来个人都跟王浮沾亲带故,不是堂哥就是表哥,她又是个小豆丁,没什么好避讳的。
本来王浮还挺好奇古代学校长什么样子的,她家里没什么贵族气质,也不会教女孩子君子六艺,想着私塾里大概会有吧,结果进去一看,嗬,宋代人果然务实,从天将将亮开始,摇头晃脑地朗读诗书,上午讲课,下午写作文,一直到天色暗了才散学,连娱乐时间都没有,更别谈什么弹琴下棋了。她的那些堂哥表哥们,也都一个赛一个的少年老成,开口诗书,闭口经纶,根本就不怎么搭理她。
不过,再怎么爱读书,小孩子还是小孩子,王浮有的是办法征服他们,没过几天,私塾里所有的同学都和王浮称兄道弟,互赠礼物,互相借书看,关系好得跟亲兄妹一般。
私塾里所有人都很勤奋,只有她大哥王瑾是个异类,是学堂里唯一一个真心不想学习的。哦不,现在是唯二了。去年王琨、王琦、王琰三兄弟被二叔接到了府城,进了府城的学堂,他们写信回来说,本以为族学里的同学学习已经够认真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府城这边的同学读书更为刻苦,点灯熬蜡,往往一夜就能把从藏书阁里借来的书本抄写下来,两三天就能读通句读,过了五六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能作文阐释了。这些同学不仅聪明,而且十分用功,他们看了,自愧不如,打算从此“洗心革面”,好好读书,还嘱咐他们也好好读书,待到过年之时,兄弟们切磋一番。
二娘王昀也同他们一道去了,三房的十八郎王琛和十九娘王映之还留在家里,因为三叔家又新添了两个孩子,再加上山遥路远,蜀道难行,怕孩子们路上出意外。这两年三叔三婶都没能回来过年,只送回来些年节礼物,十八郎和十九娘一直跟在大房孩子身后,俨然已经把大房当成自己家了。
这时候的孩子读书都早,她二哥王瑜才十岁,就已经开始学着做科举文章了,另一个哥哥王瑾不喜欢读书,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王浮就仔细观察了他几天,发现他为人慷慨大方,擅长交际,虽然有时候有点憨憨傻傻的,但正因如此,才更招人喜欢。她还发现王瑾喜欢算学,心算能力还算不错,所以她偷偷地引导他多读些开阔眼界培养情操的书,又求王方给他找了个算学先生,不是王浮不肯教,她是理科生,计算能力一流,但她的方法太先进了,一个七岁小女孩说出来,谁都不会信的,反而会招致祸端。
王方已经明白了这个孩子不是读书做官的料,但他是长子,也不能做个游手好闲的废人,不如让他学着管理家族,打理家族庶务,从商也无不可,做个乡绅地主也行。将来若是家里哪个孩子有出息考中进士做了官,也不至于被家里拖了后腿。
这样一来,王瑾简直放飞自我了,以前他还能装模作样写些文章交差,这两年文章都懒得写,要不是王浮假装嘲笑他,激着他继续学习,恐怕他连学堂都不想去了。其实青神镇真的很小,也没什么可玩的,他就是不想读书,也没干什么赌博斗殴的坏事。
吃过早饭,王浮挎着蓝布书包,跟着三个哥哥一起去河对岸的学堂,这两年学堂里的孩子比前两年更多了,他们在这里把基础学得差不多了,一般会去府城或者其他比较大的书院读书,然后下场考试,所以现在学里最大的孩子就是十三岁的王瑾。
王浮刚一进门就被同学们围住了,大家都要找她说话,一起闹起来简直像几百只麻雀在打架。
“十娘,昨日你答应我的花牌呢?我家小妹缠着我要,你什么时候能做好啊?”
“对不起呀,这两天有点忙,我都忘了,明天一定拿给你。”
“那十娘你答应借给我的《后汉书》第五册呢?不会又忘了带来吧?”
“没忘没忘,表哥要看的书我怎么会忘记带,呐,给你!”
“十娘十娘,你前几天听十五郎说他祖母的症状,就知道老人家病得不好了,他们家赶紧去请了大夫回来,这才救了老人家一命。我外祖父最近身体也不好,母亲把他的症状都记下来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吵闹的孩子们都知道这是大事,赶紧停下来让他一个人说。等他把自己外祖父的病症说完,王浮有些沉默。多饮、多食、多尿、消瘦乏力,口渴不已,风痰难消,像是消渴病。这病有点像糖尿病,但其实不全是,王浮学临床医学的,还没有参加工作,对这些也只是有所了解罢了,事实上,她现在拥有的很多医学知识,都是从医书里看来还有从镇上的周大夫那里学来的。
“十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外祖父病得很严重啊?”
“秦家表哥,其实上次我说出十五郎祖母的病症只是巧合,我爱看医书,也喜欢逛药铺,但这只是我的兴趣爱好,看病断症非同小可,你还是应该让你外祖父去看大夫。”
“如果他愿意去我就不问你了,我家外祖倔得很,菩萨、真人他都信,就是不信大夫,据我娘说,是她小时候外祖母生了一场小病,被个庸医夸大其词,用错了药,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外祖父发誓从此绝不再信大夫的话,我娘也是没办法。”
“十娘,你就帮帮忙吧!”
“十娘,你在学医上面很有天分,大家都信你,你帮帮秦嵘吧。”
“十娘,你就先帮着诊断一下,如果真的是大病,我们一起去告诉夫子,让他去劝秦嵘的外祖父就医。”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求王浮帮忙诊病,王浮虽然小,还是个姑娘,但她的聪明大家都见识过,上次十五郎祖母的病,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只有她看出来这病危及生命。对待这种生死之事,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敢马虎,主要是因为现在的医学太过落后,很多人的病症不能在初发阶段诊断出来,等诊出来了,人已经不行了。
王浮也是出于这一点,才在明知道学医艰难的情况下,仍旧把学医纳入自己人生规划的一部分。她只有二十七年可以活,二十七年里她想尽量活得轻松幸福一些,也想让自己的家人朋友健健康康的,多陪伴自己一段时光。她无意去改变什么,只是想在规则允许的范围里,过得更好。
王浮扫了四周的小伙伴一眼,清清嗓子,郑重地对秦嵘说:“你外祖父这症状,很像是消渴症,这病不好治愈,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你说什么?!消渴症?!”
“天哪!怎么会是消渴症?”
学堂里所有人都知道“消渴症”意味着什么,这病很难治,几乎没有治愈的先例,而且患病的人也会很难受。大家都同情地看着秦嵘,为他外祖父感到惋惜。
“不过……”
“不过什么?十娘,你是不是有办法治消渴症?十娘你快说啊!”秦嵘的声音都要哽咽了,他外祖父是个很好的人,一个人把他娘和他几个舅舅拉扯大,好不容易享了几天福,竟然得了这样的绝症。
“我曾经见过一本医书上记载了一个病例,与你外祖父的症状十分相似,但最后他却被治好了。”
“消渴症也能医治好吗?”
“只是一本不出名的医书,我也不知真假,药方十分寻常,每天吃一个梨子就行了。”
“这……”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但又觉得有点可信,糖梨水化痰止咳,大家小时候都喝过不少,大人们都说吃梨好,想来也应该有医学上的道理。
“这个你回去暂且一试,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外祖父去看大夫。我有一个办法,不让你外祖父违背誓言,同时也能看病。”王浮在秦嵘耳边说了她的办法,秦嵘听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其他人都知道王浮聪明,想必她已经出了个好主意,就各自散了,回自己的座位背书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