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滚滚,一辆吉普车开进甜水村村口不远处。
车上陆续下来几个人, 最后下来一个穿戴讲究的中年女人, 脚上一尘不染的鞋子踩在泥地上时, 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魏淑英忙扶着她,讨好道“这地也太脏了乡下地方就是这样。”
沈母嫌弃地抽回手。陪同的干部赔笑道“车子进不去了, 只能走进去。”
程征笑了笑“我看这儿环境很清幽,白墙黛瓦,很有江南水乡的风情。”
那干部笑道“是是。这村里的环境已经算很好了。这个村子年年都是先进大队,民风淳朴”
一阵刺耳的叫骂声忽然传来。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 一群人正围观着妇女打架。
沈母捏着手帕, 嫌弃地捂在鼻子上“这些人真是粗俗”
干部脸都僵了,他今天接待上海来的领导一行人, 怎么偏挑在这个时候打架
干部赔笑道“我回头一定好好批评教育他们咱们先走,别理会她们。”
“我听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啊”魏淑英一拍大腿,“那不是我们诺诺吗”
沈母也大惊失色“那不是我们阿晏吗”
“不要脸的, 勾搭我的男人”
“去你娘的,你这个破鞋,臭货谁知道你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是谁的,有脸来攀扯我孙女儿”
程诺诺和林婆子, 一个状若疯魔, 一个老当益壮,厮打着在地上翻滚, 脏话让村里最泼辣的妇人都忍不住脸红。
林婆子的两个儿媳妇儿, 一个扯着沈晏不放, 一个磕着瓜子看热闹,都不上去劝架。这两人名声都臭大街了,其他人更没一个人上去拉架的。
众人指指点点“林家这又闹什么新闻呢”
“沈晏跟林萍萍咋了”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让沈晏羞愤欲死。他的衣领被刘敏扯得变形“你必须给我家萍萍一个交代”
沈晏怒吼道“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刘敏尖利的嗓音压过他“程诺诺亲口说的,她看见你送我家萍萍一个镯子。你看这不是”
刘敏一手把大哭的林萍萍扯过来。林萍萍手紧紧捂着脸,她腕上戴着个珐琅镯子。
村里人道“难怪这几天都戴着到处显摆。”
“还说是上海买的哪,沈知青可不是上海来的吗”
“程诺诺还没出小月子,这又勾搭上一个”
沈晏只觉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是为了感谢她帮我照顾程诺诺”
刘敏尖声道“ 这种贴身的东西也是随便送的你这些天跟我家萍萍来往那么密切,难道也是为了感谢她”
程诺诺一把搡开林婆子,嘶声道“你家小贱人嫁不出去了,偷别人的汉子我还没死呢,她就天天缠着沈晏卖骚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白日做梦”
林萍萍羞耻得嚎啕大哭,刘敏冷笑道“你先照照你自己就你这模样儿,村里二狗子也看不上你真是奇怪,人家程遥遥长成那模样,你怎么就长成了这样儿”
刘敏笑里藏刀,刀刀都往要害上戳。程诺诺嗷地一声就掀翻了林婆子,冲过来撕扯刘敏。
刘敏往后一躲,谁知程诺诺虚晃一枪,直接扯住了林萍萍的头发,另只手狠狠挠在她脸上。
林萍萍惨叫一声,脸颊上出现血淋淋的三道抓痕,皮肉翻卷“啊放开我我的脸”
刘敏像被激怒的母狼一样,扑向程诺诺。林婆子和刘敏一人掰一只手,也没能让程诺诺放开林萍萍。
几个女人一边嚎叫一边在地上打滚,那场面别提多骇人了。
沈晏呆看着这一幕,好像陷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有绳索套住他的脚一路往下坠,往下坠
一声威严的吼声响起“都住手”
这一出精彩的好戏,程遥遥是后来听韩茵转述的。据说魏淑英也加入了战争里,跟程诺诺母女联手,以二敌四。沈晏那个贵妇做派的母亲,则抱着沈晏哭得天昏地暗,一口上海腔骂起人来跟唱戏似的。
程遥遥今天只是乖乖待在家里,并没有出去看热闹。
端午前后的竹叶长得肥大,浸过水后越发翠得滴出水来。一张张擦洗干净,斜放在竹筐里沥干水分。
院门被敲响了,怂怂颠着小短腿跑去门口,汪呜汪呜叫。程遥遥笑道“肯定是谢昭拿稻草回来了。”
她擦擦手,快步跑到院门口把门栓拿下,打开门笑道“谢昭,你回”
程遥遥的笑容僵在脸上。
程征手里提着一个行李袋,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数月不见,程征和程遥遥父女俩再次见面,气氛都有些尴尬。
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小秋。
小秋冒出头来,道“遥遥姐,这个伯伯说要找你,我姐姐让我带路。”
“谢谢你。”程遥遥笑着掏颗糖给她,“这是我爸爸。”
小秋谢过程遥遥就跑了。
程遥遥看了眼程征,有些别扭地移开眼。而程遥遥刚才那句“这是我爸爸”,让程征心里热热的,他道“遥遥,你过得好吗”
程遥遥道“您刚从上海赶过来吗您一个人来的”
程征避开她的眼神“你你阿姨她也来了,还有你沈伯母。”
这个答案程遥遥并不意外。她往程征身后看了眼,并没有别人跟着。
程征搓搓手,一脸为难。
程遥遥也没多问,道“您路上累了吧进来歇歇,我倒杯茶给您。”
程征犹豫了下,迈过门槛走进了院子里。
这件宅子古色古香,处处细节都透着讲究。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菜园子郁郁葱葱,厨房的窗台下挂着一串串辣椒和干菌子,摆着几个小巧可爱的南瓜。
院子一角的鸡圈里有十几只母鸡,柴垛整整齐齐堆在一起。橘白色小猫趴在天井前晒太阳,小肥狗昂着头,好奇地围着程征转来转去。
这简直是个桃花源。
程遥遥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端出一盘子酒酿小米糕和一杯热茶来,招呼程征在厅堂里坐下。
程征心里五味杂陈,打量着女儿。程遥遥一头乌黑长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身后,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腰上还系着小围裙。她袖子挽起,手被水浸得泛着粉。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如今事事做得井井有条,看得程征一阵心痛。
可程遥遥瓷白脸颊上泛着绯色,眉眼间净是愉悦天真。程征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程遥遥在这儿过得比上海更快活。
程遥遥道“这是大麦茶,您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哎,哎”程征忙端起茶水喝了口,水蒸气熏得他眼镜镜片模糊,他趁机摘下眼镜擦了擦。
程遥遥看着他,不无心酸地想,爸爸这一向老了许多。
上回去上海时,程征尚可称得上清癯斯文。这一回,竟是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身上的衬衫和外套领子皱巴巴,这是过去程征绝不会允许的事。
程征一路车马劳顿,几口热茶喝下去,才觉出渴和饿来。又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茶水,吃了几块点心,才缓过气来。
程遥遥见他这样,又提起热水壶,续了一杯热茶,道“爸爸,你饿了吗厨房有肉饼,我去热两个给你吃。”
“不用了,乖。”程征端着茶水,感叹道“遥遥,我从前还担心你在乡下会吃苦受罪。今天看见谢家这环境,爸爸才算安心了点。爸爸知道,谢昭把你照顾得很好。”
程遥遥露出点笑模样,与有荣焉道“我说过的,谢昭对我很好,他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
程征看着大女儿毫无阴霾的眉眼,她脸颊娇滴得像盛开的蔷薇。小女儿枯槁如骷髅的脸闪过眼前,叫程征心中一痛。
程征道“遥遥,我这次来,是为诺诺的事。多亏了你的那封信,不然我还不知道诺诺在乡下闹出这样荒唐的事。”
程遥遥兴致缺缺地道“她跟沈晏的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见程遥遥态度这样冷淡,程征不由得道“我刚才去看了诺诺,她这回病着,当真是受了很多苦。”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挑起,看着程征,等他说下去。
程征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杯壁“她跟沈晏的事,是她自作自受。可你跟她是亲姐妹,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再怎么也不该不管她”
程遥遥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打断他的话“那您想要我怎么管她”
程征头疼道“遥遥,你别误会爸爸的意思。我知道诺诺跟你之间有许多龃龉。可这回诺诺病成那样,沈晏薄情,把她撂下不管就罢了。可你是她的亲姐姐,诺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对你的名声也有损害”
程遥遥定定地看着程征“您到底想说什么”
程征不知为何心里一虚,原本打好的腹稿竟有些说不出口。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道“诺诺跟她住的人家闹翻了。她身子虚弱得很,你能不能跟谢家商议一下,今晚让我们一家,都借住在这儿”
程遥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一家,是指谁”
程征有些无奈“遥遥,就暂住一夜。你没瞧见诺诺的伤势”
程遥遥冷笑道“这是魏淑英的意思吧”
程父惊讶的表情,让程遥遥知道自己猜中了。她断然道“她受伤就去住院,这儿又不是医院她休想踏进谢家一步”
程征有些失望“遥遥,诺诺是你亲妹妹,她如今已经病成这样,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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