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里, 程遥遥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近, 缎面旗袍下摆流动光泽,从几十年前纸醉金迷的旧梦里走来。她今天的妆偏于浓艳,刘海烫得弯弯的, 樱桃唇抹得鲜红, 只有一双眉眼含嗔带怒。
还是昨天她趴在怀里哭着说不分手的模样比较乖。
程遥遥在离谢昭两米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了,抱着手臂。
谢昭眼底含了一丝笑“妹妹。”
程遥遥裹紧了外套来获得勇气,凶凶地道”干什么”
谢昭略带诧异,又叫了一声“妹妹, 过来。”
程遥遥警惕地扭开脸,露出发红的耳根, 还嘴硬“你叫我过去我就要过去吗你当我是犟犟呀你休想再命令我我们我们都分手了”
她看不到谢昭的表情, 可落在脸侧的视线骤然强烈起来,好像要在她脸上烙出两个洞似的。
程遥遥掌心冒汗, 还是不肯低头。昨天晚上回去她想了一夜, 谢昭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明明他也没反对分手的,为什么还强迫她这样, 又强迫她那样,还耍她
程遥遥浑身紧绷地等了很久, 谢昭却没有发难。
谢昭的嗓音仍然平静,细听起来又有一点宠“我今晚的火车。”
程遥遥心里一软, 哼了声, 嘴硬道“关我什么事我们都分手了。”
提起“分手”两个字, 程遥遥的嘴又扁了扁。
谢昭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忍着捏捏她小脸的冲动,道“分手就不能送送我了”
淡淡又加了一句“又撅嘴,别人在看你。”
“”程遥遥气冲冲率先往大门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大门口外的围墙边。这儿安静无人,隔绝了那些八卦的视线。只是一旦只剩两人独处,淡淡的尴尬诡异气息就浮现出来。
毕竟两人是说了分手的
程遥遥盯着自己的脚尖,气哼哼道“我今晚要拍戏,没办法送你去火车站的。你自己带好东西,买点吃的上火车。”
程遥遥别别扭扭的嘱咐让谢昭唇角扬起,气氛也随之松弛“我知道。”
谢昭从口袋拿出一把东西,道“手伸出来。”
“你想干嘛”程遥遥想也不想就把手藏到背后。两人一起复习的时候,程遥遥挨过手板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谢昭默默无语地看她,摊开自己的大手,一小把金灿灿的东西闪了闪。
“金瓜子”程遥遥竖起眉毛,“哪儿来的你还是去倒黄金了”
“没有。”谢昭把手往前递了递,“金条太打眼,这个给你玩。”
程遥遥跺脚道“你还说没有,这些金瓜子是哪里来的”
谢昭淡淡挑眉。今天谢昭找到董大军的住处时,黄六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一包金条,这可是董大军所有的家底了,就这么让黄六弄丢了董大军发狠要黄六的命。
当谢昭把那包金条扔在桌上时,对黄六而言不亚于天神下凡,其他人也都被震了。这可是金条款子已经结了,谁会相信谢昭拿着一包金条,还会回来
黄六激动得痛哭流涕,董大军当场就抽了三根金条要送给谢昭,还说认了他这个兄弟,要跟他好好做一单大生意还发誓等断指儿从局里出来了,一定再断他两根手指给谢昭赔罪
谢昭一概拒绝,只收了几颗金瓜子,算是给董大军面子。想到程遥遥昨天偷偷踩金条的举动,也许她会喜欢。
“不是倒卖来的。不要我扔了。”
那些金瓜子打得惟妙惟肖,闪闪发光,看得人心生喜悦。
“不要白不要”程遥遥拿出贴身的小荷包,把金瓜子一颗颗拈起来放进小荷包里,又多了一笔私房钱。
她纤细手指蹭过粗糙掌心时泛起轻微电流,一点阳气迅速钻入体内。
程遥遥不稀罕。昨天接吻时谢昭的舌头磕破了,她现在阳气充沛得很。等拿起最后一颗金瓜子时,程遥遥忽然问“你昨天说说要攒够做生意的本钱,要多少钱才够”
谢昭注意力都落在掌心那酥酥痒痒的触感上,随口道“一万吧。”
“一万”程遥遥算开了小帐。一瓶菌子酱净利润五块钱,她要卖两千瓶菌子酱才能赚到一万块。可她忙活了一个夏秋,才赚到八百多块
程遥遥拨弄着那颗金瓜子,指尖无意识地在谢昭掌心划来划去。
谢昭呼吸粗重起来,一把握住她指尖“你故意的”
“啊”程遥遥回过神,谢昭正眼睛发红地盯着她看。程遥遥立刻生气地要抽回手“你干嘛瞪我”
谢昭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又恢复了温和口吻“我走了以后,你要乖乖待在剧组把戏拍完,不要惹事。”
程遥遥眼圈忍不住又有点儿红,她一把将手指抽回来,掩饰地嚷嚷“等我回家,一定要跟奶奶说你在苏州的这些勾当”
回家谢昭咂摸着这句话,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嗯。你要乖,我等你回家告状。”
夕阳吻过谢昭乌黑的短发,英挺的脸,狭长冷淡的眉眼里隐约浮现缱绻爱意。
程遥遥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跟谢昭分手了吗谢昭也没有反对。她从没跟人分手过,但她也知道,真正的分手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分手了,谢昭为什么还送给她礼物还这么温柔地看她还还亲她
唇上的温热转瞬即逝。
程遥遥睁大了桃花眼,愣愣看着谢昭近在咫尺的脸。程遥遥声若蚊鸣,唇都不敢张“干嘛”
“不要”两人气息相闻,谢昭的唇似有若无地触着她的。谢昭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了点探究似的。
可程遥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黏上来,而是一把推开他的脸,拒绝得十分干脆且愤怒“不要”
谢昭敛了眸中复杂情绪,直起身一笑“妹妹,再见。”
谢昭从出现到离开不过两天时间,在剧组里激起的浪花却经久不散。
自从谢昭离开,程遥遥就跟失了水分的鲜花一样蔫了下去,性子也变得格外暴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程遥遥跟对象肯定出问题了。
孟锐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借着排练的机会向程遥遥表白,反被她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事后,孟导又把孟锐敲打了一番,让他别对剧组的女演员打主意。
其他倾慕程遥遥却来不及下手的,一边嘲笑孟锐妄想摘这朵玫瑰花反被刺,一边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出手,否则丢人的就是自己了。
刘悦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来招惹程遥遥。这阵子她常常请假出去,据说是家里有事。可剧组私底下传她是交往了对象,据说家境特别好。
程遥遥对这些流言蜚语都不感兴趣,她心情糟糕着呢。
苏州城秋冬的冷是湿冷,往人的骨子里钻,穿多少厚实衣服都不够。晚上缩在被子里,那被子吸了潮气,生铁一样压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裹着羊绒毯,抱着暖水瓶,也只是聊胜于无。
每当这个时候程遥遥就想起在甜水村的时候,谢昭的怀抱温暖踏实,比任何暖水瓶都好用。她被自己这没出息的想法气坏了,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生闷气,气了好久才睡着。
这年头拍摄不像后世那样紧凑,为了赶演员的档期会把戏份都压缩在一起拍完。剧组的拍摄是按照剧本的时间线推进的,后期程遥遥的戏份渐渐少了,她这才松口气,没有那么辛苦了,偶尔还能睡个懒觉。
荣导看见程遥遥这幅失魂落魄的小模样,难得地良心发现“遥遥,这些日子你的戏份少了,有空的时候就跟孟姐去散散心。但是说好了,绝对不能一个人落单,要不就再不准你出去”
导演的特赦也没能让程遥遥提起精神“哦。”
荣导好笑道“人家小谢来找你,你不理人,现在又摆出这幅样子,小谢也看不见啊我办公室这会儿没人,你想打电话随时可以去。”
程遥遥急赤白脸的“我什么样子了又关谢昭什么事我才不要打电话”
“行行,没有没有。”荣导忽然搓搓手,笑道“遥遥,你上回那秃黄油我给我家里寄了瓶,我老婆特喜欢,你那儿还有没有”
程遥遥撑着下巴“早没啦哎”
程遥遥脑袋上灯泡一闪,怎么忘了这一茬儿这时候螃蟹正肥,做秃黄油最合适不过。程遥遥说干就干,正好连着几天没有戏份,跟导演请了假,兴冲冲跑去找孟姐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今天是赶集的日子,码头边很热闹,兜售各种货物的小贩在人群里穿梭着寻找顾客。虾酱,腌蟹,菱角,藕粉,还有人蒸了一板热腾腾的桂花茯苓糕来卖。程遥遥花五分钱买了一块,跟孟姐一人一半,淡淡的甜味混着糯米香,口感十分耐嚼。
江边的风又冷又湿,带着一股河鲜特有的腥味,吹得人透心凉,头脑一阵激灵。程遥遥脸蛋娇嫩,被吹得又疼又红。原本她还嫌弃孟姐用头巾包着头发太土气,这会儿羡慕极了。
两人沿着江边逛了一圈,程遥遥对其他货物不感兴趣,她是来买螃蟹的。
这会儿天气冷下来,大闸蟹倒是越发地肥,特别是公蟹。公蟹上市的时节比母蟹晚一些,蟹膏比起蟹黄也别有一番风味。可惜做秃黄油需要的是母蟹,程遥遥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品相符合她要求的母蟹。
船夫船娘们认识孟姐,都热情地向她们兜揽生意,展示着筐子里蹦跳的鱼虾。
程遥遥一家也没看上“还是上次那老人家的螃蟹好。”
孟姐看不出什么不同“我看刚才那两家也不错,价格又合适”
程遥遥老气横秋地摸摸光洁的下巴“一分钱一分货,品质好的母蟹蟹黄多,做出来口味才好”
这些日子程遥遥闲下来了,也会借食堂做些吃食开小灶,孟姐沾光吃过不少,对程遥遥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相信程遥遥的话。两人又找了一圈,仍然没看见那老人家,程遥遥只好道“回去看看刚才那家吧,凑合着用。”
刚才有个船娘的螃蟹虽然不够肥,只要5毛一斤,倒也划算。两人转身正要回去,程遥遥的衣摆被扯了扯。
“干什么呢”程遥遥吓了一大跳。
孟姐也忙把程遥遥往自己身后扯“谁耍流氓”
程遥遥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一道小孩儿的嗓音响起“我没有耍流氓”
程遥遥的视线往下移,却是一个黑皮小孩儿正仰头看着自己。这小孩儿穿着身厚厚的棉袄,眉眼灵动,小黑脸带着点婴儿肥,正是上回那老渔夫的孙子。
程遥遥笑起来“是你啊。”
小黑皮拉拉程遥遥的衣摆“姐姐,你是要买螃蟹吗来买我们家的螃蟹吧。”
程遥遥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小黑皮摆摆手道“我远远的看见你们在这边走了两圈,是不是在找我爷爷我说过,我们家的螃蟹是最好的,吃过的人还会回来买”
这小黑皮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机灵得不得了,一串话说得口齿清晰。程遥遥和孟姐对视一眼,孟姐惊讶地笑起来“哎哟哟,多大的人儿,还会揽生意了你爷爷呢船怎么不在这儿”
小黑皮眼珠转了转,在前面带路道“我爷爷的船在那边,你们跟我来。”
小黑皮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用力冲程遥遥招手“你们跟我来”
孟姐在程遥遥耳边小声道“这小鬼眼珠转个不停,肯定有什么古怪。”
程遥遥挺感兴趣地道“咱们跟去看看。反正江边这么多人。”
小黑皮一边走一边回头,生怕程遥遥她们不跟上来,嘴巴很甜地跟程遥遥说话,还介绍自己的名字,他叫阿福。
程遥遥轻抚阿福的大脑袋,笑道“你可不像个大阿福吗”
两人跟着阿福沿着江边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艘单独泊在岸边的渔船。这艘船破破烂烂,船头的小炉子上煮着一锅粥,飘出很稀薄的香气,隐约还有一股药味。
阿福小短腿一跃跳上渔船,喊道“爷爷,爷爷,上次买螃蟹的漂亮阿姐又来啦”
船舱里传出几声咳嗽,过了会儿响起十分苍老的嗓音“咳咳,咱们今天没打渔,你不要胡闹。”
孟姐一听,怒道“好你个小精怪,诓我们呢”
阿福辩解道“不是的我爷爷好了就会去打渔我们到时候可以便宜一点卖给你”
阿福急得眼泪都冒出来了。程遥遥忙拉着孟姐道“算了算了,他爷爷好像病了。”
老渔夫披着件破棉袄出来了,空气里的药味越发地重。才几天不见,他模样憔悴许多,花白的头发在江风里瑟瑟飘动,他一手抚着孙子的大脑袋,满脸歉意地对程遥遥道“我这小孙子不懂事,咳咳我今天病着没有出船,别耽误了你们的事。”
这老船夫年纪看着都有七十了,那小孙子却才五六岁,爷孙俩相依为命地住在这艘破船上,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可怜的身世。
被批评的阿福垂着脑袋,手背直往脸上抹,委屈得不行。
孟姐早心软了,道“算了,您这身子没事儿吧”
“船上讨生活的人,命贱没啥事咳咳”老渔夫才说了几句话,就咳嗽得站不住。
程遥遥忙道“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老船夫再三跟程遥遥和孟姐道歉,这才慢慢回了船舱里。只有阿福抽抽嗒嗒地道“我没有骗人,我爷爷只是感冒了,他明天好了就会去打渔的。以前爷爷生病,第二天就会好的”
那老渔夫年纪这么大了,看着病得不轻,哪里是那么快能好的。孟姐心里叹息,拉过阿福给他擦擦脸“是阿姨不好,阿姨不该说你。遥遥,你身上有糖没有”
程遥遥身上总揣着点吃食,可以用来哄孩子。孟姐说着一抬头,却见程遥遥跑到了渔船上,摇摇晃晃地站在船头,不知道捣鼓什么。孟姐喊道“遥遥,你干什么呢”
阿福也忙跳到船上“姐姐,你干什么”
程遥遥挽起袖子,掀开锅盖往里看了眼,道“你不是说爷爷是感冒了有没有姜粥里加点姜丝好发汗。”
“有。”阿福挠了挠大脑袋,“爷爷喝了一大碗姜汤的,还是没有好。”
程遥遥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做的药膳天下第一,你爷爷吃了肯定会好。”
阿福眼睛闪闪发亮,赶紧找了一块姜出来,还把小刀递给程遥遥。
程遥遥在粗糙的案板上把姜削皮,切成细丝洒进粥里。那锅粥里加了一小把糙米,熬得很薄,看得出祖孙俩的生活很清苦。程遥遥用勺子搅了搅粥,趁机往粥里添了些灵泉。
程遥遥嘱咐阿福“这些粥都给你爷爷吃,知道吗”
那老渔夫年迈,身体十分虚弱,程遥遥加了小半碗的灵泉进去,希望能有效果。要是谢昭还在,阳气无限量,她大可以放上一锅的灵泉,无奈现在只能省着点用了。
阿福认真地点点头“嗯我都留给爷爷吃”
“好孩子。”程遥遥摸摸他的大脑袋,从包里拿了一块钱和几张粮票给他。
阿福瞪大了眼睛,程遥遥竖起一根食指,冲船舱里使眼色“嘘。”
阿福闭着嘴巴,还是猛摆手。程遥遥小声道“你拿着钱去买点馒头吃,你爷爷生病了,只喝这些粥营养不够的。”
程遥遥把钱塞进阿福的手里。阿福小手握着钱,不敢要又舍不得推,爷爷教育过他,不可以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可爷爷病成这样,他很想让爷爷吃一点好东西。
程遥遥看出了他的纠结,笑道“别怕,这是给你的订金。订金你懂吗等你爷爷好了,我还要来买螃蟹的。”
“我懂”阿福这才没了心理负担,眼睛亮亮地道“姐姐,等爷爷好了,我们卖最好的螃蟹给你,还还便宜卖你”
阿福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指头“便宜一五分钱”
程遥遥笑骂“臭小子,这么小气啊”
阿福嘿嘿笑,学着大人的强调“这是成本价啦。”
程遥遥下了船,跟孟姐一块离开了。走出去好远,转头一看,小小的阿福还站在船头冲她们挥手呢。
孟姐没买着螃蟹,倒看着程遥遥做了一回好事。她叹口气“怪可怜的。那老船夫这么一病,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咱们还是得买别人的螃蟹去。”
程遥遥笑道“他明天就能好。”
孟姐不信道“你还会算命了”
程遥遥笑而不语。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程遥遥和孟姐还是回刚才的船娘那儿买了。孟姐跟那船娘砍价到五毛一斤,买了十斤的母蟹,送了几只张牙舞爪的公蟹。
两人没回食堂,直接从江边的一条小巷子绕进去。最里头的一间宅子门户紧闭,墙头冒出一颗枯了的梧桐树,铜门环生了锈。
孟姐拍拍门“李秀珍在不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穿青色棉袄,面皮白净的女人笑着,一口苏白“请进来。”
这李秀珍话很少,也不客套,端了两杯白水给程遥遥和孟姐,自己提着一篓子螃蟹就去厨房了。
程遥遥惊讶地环顾着这小院子,问孟姐“你从哪儿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这宅子很简陋,却收拾得格外干净。这个李秀珍给人的第一个感觉也是干净,利索。而且挽着头发,棉袄也是老样式。坐在这个院子里,程遥遥仿佛回到了古代。
孟姐笑道“这人还是老李帮我找的。解放前是在饭店帮工的,专门拆蟹粉,一手的绝活儿”
程遥遥来了兴趣“那我得去看看。”ata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