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昨日的果干怕潮了,沈长安便起了火将竹筐晾在炉前,正好灶里有火,将就着煮起饭来,顺带泡上椴木菇。待到上了甑桶,才提刀去杀鸡。

    几只鸡见下雨,尽数乖巧窝在茅草棚下,连带沈长安来都一动不动,她挑了只合适的,抓着翅根将其提起。许是牲畜骨子里万分敏锐,被抓的母鸡大声尖锐咯咯而叫,扑棱着妄图逃路。可沈长安哪是力气小的闺中女子,她将母鸡双脚用茅草绑紧实,从灶房里端了个小碗出来。

    碗里盛了三分满的温水,沈长安把小碗放在四角木凳上,又提出桶事先烧沸的热水备好,这才重新抓住分外扑腾的母鸡翅根,倒提着用腿夹住鸡爪。

    利落将母鸡颈处短毛拔掉,微钝菜刀割断脖颈刹那,腥红温血自创口滋出,沈长安将鸡血接到碗中,待几息之后血液流尽,才把抽搐气绝的母鸡放到了沸水里。

    小黑于一旁吠的起劲,扒着四角木凳就往上爬,又被沈长安轻柔的撩了下去。她将盛到九分满的小碗好生端进灶房,用筷子搅匀放在灶台上,折回了院里。

    沈长安握着爪子将整只鸡提出来,仔仔细细拔着一身的毛,见仍有细小绒毛在,又回到灶房,用火钳将母鸡递到火上来回燎烤,待差不多了,方收拾好东西开膛破肚。

    处理完时饭已蒸熟,她将甑桶取到灶台上,又往锅里掺了两瓢水,就着余火烧等会焯肉用的热水。

    鸡鸭内脏俗名叫下水,少作人食,沈长安只好把下水放在木柜中,将清洗净的鸡用柴刀利落宰好。前些日子赶集买了好些东西,她想着,打算尽力做精细些。

    椴木菇用水泡发,个个已是圆润,沈长安将菇蒂去掉,余下切成小块放到一侧,又将生姜洗净拍松,准备好待会用的小料,坐到灶前往里加材火。

    看火势大了,锅里冒出水雾,便用漏勺将鸡腿块倒进水里,来回搅动焯去血水。诸事做罢,洗净锅重新掺进水,她家没砂锅,只能用柴锅将就,倒也委屈了顾如珩。

    火势正好,雨势又愈发大,沈长安怕田里秧苗遭了难,穿上蓑衣斗笠提着锄头就出了门。秧苗受不得半点损坏,这关系到一年收成,勤快点总没有坏处。

    雨水顺着斗笠上小槽向下滴落,沈长安沿着小路慢走,溪水漫过石滩,估摸着能淹过腿弯,并不算汹涌。小路上不时也有同样去看苗子的村里人,走着走着,遇到了赵庆有夫妇。

    赵氏见是她,乐呵着先笑了出来:“三妞也来了,我跟你叔才从地里回来。”

    赵庆有不喜掺和进妇人家闲谈,招呼过沈长安便独自扛着锄头离了去。沈长安点头乖巧应声道:“我看雨愈发大起来,万一淹了苗不好,就出来看看,婶子家苗定是长得好吧。”

    “你叔将苗床夯的高,倒没淹着。”赵氏笑,又接到,“三妞,清明你去钦州里不。”

    寒食祭拜完先祖后一两日,便是清明,万物皆显而洁齐,城内之人到城外青山绿水处游赏踏青,乡下小民便去城内赶集玩乐。往些年沈长安是不去的,一趟下来费力不说,还费钱财,可如今她要照料顾家小娘子,镇上东西到底没有钦州里精贵,便盘算着,不若今年随赵婶子去了,置办些州城里的东西回来。

    故而点头道:“去的。”

    “诶。”赵氏笑眯了眼,“那你随我们一道去,顺路坐驴车,往来不累,还不用花冤枉钱。”

    赵庆有夫妇待她极好,百般推辞反倒不妥,沈长安应了下来。左右天下着雨,赵氏同她说些小事就拜别了,她便提上锄头继续往田里走。

    占城稻才播种下不久,受淹易烂根,况田里一直蓄着水,雨一多水位就极易涨高。所幸她来的早,掀开茅草一角见秧苗都还好,这才缓了口气,提着锄头挖开水田排口,放水防涝。

    春日雨后,林间深处总会长出各类菌菇野菜,收拾完地头,沈长安走在泥泞小路上,看着南山自顾弯了眼,到时候不知可以采挖到哪些好东西。

    她回到家中,炖好鸡汤做好仔姜炒鸡块,又炒了个小菜,才到了顾家院子。屋内顾如珩正替人切脉,还有几个在一旁坐着。

    蓑衣上滴着雨水,进屋去恐将地弄脏,沈长安便提着食盒站在檐下看雨。半响后不料传来顾如珩声音:“你怎么不进屋。”

    她未带名姓,沈长安却晓得是在同自己说话,转身眨着湿漉漉的眼睫道:“我身上泥水多。”

    诚笃极了。

    顾如珩手中动作微顿,少有的不知如何开口,屋内的几个妇人大汉倒先说出了声:“小娘子,你快进来,外头湿气大嘞,顾大夫心善,我们身上沾的泥水可比你多多了,不碍事的。”

    说完,一个微胖妇人将沈长安拉进了屋。

    云纹锦衫衬得顾如珩般般如画,风流好看,她面色虽冷,手中动作却格外轻柔,除去必要也不大说话,缄默的切脉抓药。

    切脉讲究清静,然妇人们不顾及这些,放开嗓子谈论家长里短,沈长安抿嘴坐在胡凳上,慢慢不自主就向着顾如珩看。

    顾如珩较她年长四岁,早已及笄过了十九,许是山中不重礼法,就用一根带子简单拢着青乌长发,白净修长的手搭在一妇人手腕上,格外引人注目。

    眉目如墨画,清朗似静川明波,浑身散发着难以言表的散逸风度,就连双眼都深邃黑亮。沈长安偷偷咬唇,自呆滞中惊醒,才发现顾如珩正看着自己,连忙转过头去,懊恼的于心间擂鼓。

    如此过两刻钟,人尽数走了完。顾如珩收拾着案台,却似想起甚么,抬头看着沈长安端正道:“我脸上可有脏渍?”

    “不曾有。”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沈长安愣了下,茫然摇了摇头。

    “这般。”

    顾如珩了然颔首,侧过身向她,指尖抚了抚眉,收罢看着沈长安,眼底似笑非笑慢声道:“那便好,方才以为脸上沾到污秽之物,故你盯着瞧,害我心头着实吃紧了番。所幸未有,倒不至于在众人跟前拂了面子。”

    她声音清越正经的很,然言语却叫沈长安羞红了耳,涨红小脸再说不出一句话,只得规矩跟在轮椅之后。

    因下着雨,庭院里石桌自然不可用,顾如珩前脚将她领到左室,后脚外院院子里就传来了赵氏声音,慌慌张张喊着三妞。

    沈长安心中咯噔一声,将提盒摆好,快步走到外院,就见赵氏正撑着把油纸伞喘气。

    赵氏神色着急,瞧是她,不待沈长安问,先不绝急道:“长安你快些回去,房子塌了!”

    “什么?”

    一张小脸倏地唰白,似难以置信般,沈长安颤声道:“婶子,你可是说沈家老宅塌了?”

    “哎哟!”

    赵婶子急得拍腿:“哪能骗你,我本在家烧火,突然你对门不远那户来找我,说房子塌了。他早些时候在田里看到我同你闲谈,以为你在我这,我料想你不在家定是来了小顾大夫处,便赶忙来此。”

    不等她说完,沈长安已戴上斗笠就往家中跑:“多谢,多谢婶子,我先回去瞧瞧!”

    赵氏身量胖,这么一通跑已然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是断断续续,见沈长安回去,想着休息会儿再下山,余光却看到顾如珩推着轮椅出来。

    她喘气招呼道:“小顾大夫,可吃罢午食了?”

    顾如珩摇头,指尖摩擦着轮椅,蹙眉问道:“老宅塌了?”

    “可不是。”

    赵婶子叹了口气,不顾她神色清冷,说了起来:“这老宅是沈家老爷子建的,往日沈家兄弟分家,沈老三多分了钱两,请泥匠重新建了新屋子,沈二乃长子就分了老宅。三妞也是命里不顺,怎么老宅就塌了。”

    顾如珩抿唇:“房屋塌成甚么样了。”

    “来时我匆忙看了眼,就歇房立着半间,猪圈灶房也还好。”

    顾如珩一怔,定睛看着院内梨树。落雨于上,一片水意。

    她静默片刻,沉了口气平和道:“老宅塌成这般,定再睡不了人。长安与我年少相识,婶子你待会下山,劳烦替我劝她几句,让她将物件先搬于此处。这小院四开二进,闲适下的屋子多,住人正好,况祖父北上,我独居于此,也显冷寂。”

    说完,又嘱咐赵氏另几句。

    沈长安未嫁人,不好去他人处,沈三家沈氏为人泼辣,定也不会让她去暂歇,赵氏左思右想,估摸着来小顾大夫这最好。她见顾如珩孤介清冷,却毫无半分勉强厌恶,便放下心仔细听她叮嘱。

    待到顾如珩交代完,才撑开纸伞走进了蒙蒙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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