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大伯黝黑的脸在夜色中格外骇人。

    他张开双手挡在青黑恐怖的手臂与张塔塔之间,神情扭曲狰狞,时哭时笑,瞬息之间便变换了千万种模样。

    “帮我告诉……”话未说完,大伯神情一阵痛苦,突然接着扭过头眼神阴冷地盯着张塔塔,“你不能走,留下来、留下来……不!”下一瞬,他猛地仰起头,痛不欲生地悲鸣,“不不——”

    他口中发出嘶哑的惨叫,仿佛身体里有两种意识在挣扎,面孔一瞬可怕一瞬痛楚。鬼怪们呼啸着从公交里伸出手来,仿佛随时要将大伯碾碎,把张塔塔从外面拽回去。

    一条手臂沿着探出,猛地一捞,只差一截手指就能将她抓住。

    张塔塔惊叫一声,连连退后几步。

    然而下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用力将那条手臂拽了回去。大伯死死按住那条手臂,面容扭曲,嘴巴一张一合,嘶哑地冲着张塔塔大喊:“帮我……帮我告诉我闺女,咱家、咱家的酸菜坛子里……藏着好几万块钱!够她念完大……啊!”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大伯猛地一转身,阴森恶毒的眼瞪住张塔塔,“该死!你该死!快回来——”

    最后,还是恶鬼的意识占据了他的灵魂。

    雨水簌簌地冲刷而下,张塔塔视线里一片模糊,嘴唇哆嗦,嘴角控制不住往下瘪,嗓子眼里仿佛被什么给堵住,根本发不出声音,心脏酸得厉害。

    是大伯救了她。

    公交车速度很慢,远远离去。

    就在这时,里面突然挣扎着伸出一条手,张牙舞爪地朝向张塔塔,刘又红泪涕横流,拼命地探出头冲她喊道:“抓住我的手!救我、救我啊——”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不要和这群鬼东西待在一起!”

    但张塔塔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看着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远,刘又红渐渐绝望,突然,她想到什么,扯开嗓子大喊:“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妈还在的时候我们关系不错,看在你妈的份上,拉住我的手!”张塔塔从小和她姥姥在一起,没有多少亲人,重感情,现在把她妈搬出来的话——

    她一定会看在她妈的份上救她!

    果不其然,渐渐离得远的女孩缓慢抬起头,静静看她一瞬,而后像重新启动的机械般跑了过来,刘又红心里一喜,拼命伸出手去够张塔塔,尽管无数只手抠住她的脸皮把她往后拉,但是她什么都不怕了,她马上就要得救离开这个鬼地方!

    公交并没有真正的开始行驶,张塔塔很快就追了上来。

    刘又红着急地尖叫:“快啊!快啊!拉住我!”

    她的手疯狂往外伸,手指狰狞得如同僵硬的鸡爪,就在她以为张塔塔要拉住她的时候,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刘又红手背一痛,下意识就缩了回去,当她还想探出去,身后无数鬼怪已经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绝望和恐惧完全把她笼罩。

    张塔塔狠狠地在她手上拍了一巴掌,脚步渐缓,最后停在了原地,神情决绝而又坚定,甚至带着点与她外貌不符的残酷。

    她看着刘又红,沉沉地摇摇头,而后提高声调,咬牙切齿地对她说——

    “不,我不会救你,你属于他们,这是你欠他们的。”

    “你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被他们撕裂,被他们碾碎,承受他们所承受过的所有痛苦,这就是你留下来的意义,我会追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说完,她遥遥看着公交越离越远,决绝地转过身,只听见嘭的一声,车门阖上,将刘又红怨毒而恐慌的面孔永远隔绝在另一边。

    公交车渐渐远去,进入了没有边际的黑暗,直至失去踪影。

    过了一阵,雨慢慢地停了。

    水珠沿着树木滴答往下落,地面片片水洼,张塔塔茫然的环顾四周,原先的公交站台已经不见了,就连桐环路的站牌也没有半点影子,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笼罩,但她的表情却渐渐地淡了下来,疲惫地坐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更多的问题。

    这一夜太过匪夷所思,人一旦放松下来,很多毛病就会瞬间涌上。

    张塔塔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发抖——是那种奋力挣扎后的痉挛性颤抖,相比起这些,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一瞬间竟然想不起在公交里死去的周振和另外几个人,也想不起刘又红所做的事,更想不起公交里的乘客在没有变成鬼怪前的模样。

    她双手捂住脸,沉默了很久很久,半晌,声音里带着哭腔很低地说一句:“结束了……”

    随后她耷拉着眼皮,缓缓地倒在地上,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粗犷的声音狠狠地砸进了她耳朵里。

    “塔塔?塔塔?”

    “张塔塔!”

    这声音就跟雷声似的,还近在耳边,张塔塔猛地睁开眼,一瞬间有些呼吸不过来,张开口瞪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塔塔,怎么了你这是?”

    张塔塔惊得立即坐起来,左右看了一圈,之前的一切消失无踪,映入眼帘的是超市里令人熟悉的休息室。

    超市老板四十多岁,人不错,和妻子一起开了这家小超市,虽然招了几个人,却也没亏待员工,在后面布置了一个小小的休息室,供员工休息。

    老板娘体型略胖,有个粗犷的大嗓门。

    张塔塔虽然是在这儿做兼职的,但她脸蛋漂亮,性格又活泼,平时叽叽喳喳闹着,做事却踏实勤奋,老板娘很喜欢她,她伸手拍了拍张塔塔的脸蛋,“怎么回事,刚才叫也叫不醒。”

    张塔塔想起之前的事,困惑地皱起眉:“我在超市里?”

    “可不是在超市?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雨,又没什么客人,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回去我们也不放心,你这是睡觉睡糊涂了?”老板娘冲她笑,大手一辉,“行了,你这丫头,今天超市提前关门,等下我们送你回去,我看你呀是累坏了,叫了你老半天也叫不醒,吓得我呀。”

    睡觉?难道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张塔塔很快就留意到老板娘话里的关键,她避开“叫不醒”这个话题不谈,转而问:“芳姐,我睡了多久呀?”

    “二十分钟,怎么了?”

    老板娘这话刚说完就发现这姑娘躺在睡椅上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跟傻了似的。

    “塔塔?”

    张塔塔没应声,睡了这一觉,她的精神出奇地好,关于那个“梦”也越加清晰。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被老板提前放回了家,然后她才拿着伞上了那辆公交。

    等等!

    那把伞——

    她闭上眼仔细一想,竟然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记忆中有过这么一把伞。而且从某种程度来说也并不合理,她家离超市有一段距离,那是一把长长的勾伞,如果要带着来来回回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正常人都会选择折伞,当然并不是说不可以从超市里带一把,但关键是,她并没有这个记忆。

    而且,老板娘话里有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叫不醒她。

    知道自己压根没有那么累,怎么会叫不醒?

    究竟真的是噩梦,还是一场“噩梦”?

    老板娘瞧着她这模样,以为真是自家把员工累坏了,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快起来吧,送你回家。”

    张塔塔怕自己的异常让身边人太过担心,立即站起来,倒也没拒绝,笑眯眯地说:“谢谢芳姐,我先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老板娘摆摆手,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人一走,张塔塔的小脸就沉了下去,她没忘公交里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个梦,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就是有那种没素质的人去干扰司机正常开车,从而引发各种悲剧。

    她虎着脸往洗手间走,墙上的货架上静静地躺着一份两天前的报纸,雨夜里的风阴凉静谧,悄悄掀开报纸一角。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将这份报纸拿了起来。

    张塔塔看着报纸上硕大的几个字——

    “天蓝大厦公交车翻车事件幸存者成功出院!”

    老板娘心情不错,愉快地在外面哼着歌,张塔塔死死地压着唇角,不敢吭声,生怕被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看到上面的字,她的眼眶都红了,而后她迫切而紧张地盯着里面的内容看。

    字体密密麻麻,一眼看去只能从中找到一些关键词。

    “结巴司机”“女学生”“球队男孩”“农民大伯”……最后是,“刘又红”。

    凉意浸满了张塔塔的心脏,到这里,她已经很难再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毕竟关于这些信息在这之前她完全不清楚,尤其是刘又红,她根本不知道刘又红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造成一辆公交失事,甚至还死了。

    她并不关心邻里间的八卦。

    而姥姥知道她不喜欢刘又红,也很少会跟她说这些事。

    张塔塔缓慢地放下报纸,有些恍惚地走进洗手间,原来司机是结巴,或许是因为某种神秘力量的限制,才导致他反反复复只能说出“快了”这两个字。

    至于其它的信息,也完全对上了。

    那不是梦。

    张塔塔拧开水龙头,水花哗啦啦地往下冲,她低头捧了一把水扑到脸上,而后抬起头,下一秒,她猛地瞪大眼。

    “影子……”

    “我的影子不见了。”

    镜子里空荡荡地对着后面的墙,张塔塔着急地伸手去摸,但什么也摸不到。她咬了咬唇,不信邪,转身往外走准备找另一把镜子,而后她脚步蓦地一顿。

    洗手间角落里,静静地立着那把伞。

    一把黑色的勾伞。

    她攥紧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走了过去,紧接着,瞳孔蓦地一缩,就像受到了刺激的猫咪,浑身汗毛竖起。

    在黑伞的旁边,放着一张小小的卡牌,上面写着血红色的小字——

    张塔塔,恭喜你成功加入噩梦演绎。

    噩梦演绎。

    她缓缓地闭上眼,手指抽搐,仔细想着这几个字。现在,这些信息和周振所说的也对上了,只不过现在“卡牌”来到了她身边,冥冥中有一股可怕的神秘力量和她纠缠在了一起,而一切开端则是因为那辆公交。那一瞬间,张塔塔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仿佛黑暗之中有一只血红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她。

    片刻,她蓦地睁眼,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将那张卡牌拿了起来。

    ——————————-

    B371失事事件的受害者家属很容易就能找到,之后张塔塔去看了大伯的女儿,并把大伯的话告诉了她,而后又去见了球服男孩的母亲——当然,大多数人并不会把张塔塔的话当真,你我素未谋面,更未从亲人口中听说过你只字片语,又怎么会相信你说我儿子要跟我道歉?

    但男孩母亲还是捂住脸哭得很伤心:“生什么气?那事我早就忘了……”

    至于大伯的女儿,张塔塔换了种说法,总算勉强让他女儿相信了关于“酸菜坛子”的秘密财富。然后几乎很快的,张塔塔又进入了第二次的演绎——

    这一次她成为了手中拿着卡牌的人,也终于知道了卡牌的规则,而且扮演者没有拒绝的权利。而在这一次演绎结束之后,在一次无意翻报纸的过程中,她留意到一则新闻,年轻男子猝死家中。

    死者名称:周振。

    于是张塔塔立即辞了超市的工作,对姥姥说自己要去外地找工作,然后在隔壁几条街租了一间极其糟糕的小房间。

    她健康的皮肤逐渐变得苍白,脸上的笑也变少了,每次进入演绎的时候,扮演者的人体都是进入了睡眠状态,如非必要,张塔塔很少出门,因为演绎是不定时发生的,谁也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昏倒,她也常常会因为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和姥姥打电话不欢而散。

    然后她开始了第四次演绎。

    这回扮演的是女明星林秋蔓的新助理。

    张塔塔窝在床上不大开心地蹭了蹭杯子,她还没给明星做过助理呢,做得来吗?

    房里灯光很暗,反而使得房间里的东西衬出重重黑影,更显阴森渗人。张塔塔索性关了灯,盖着被子仔细思索接下来的事情,当扮演者全部进入演绎空间后,噩梦扮演也正式开始了,届时这个世界里会发生种种古怪的事情,令沉睡的鬼怪苏醒。

    这次的演绎成员一共有十位,其中可能包含了鬼怪和故事人物,譬如像刘又红那样的,她虽然也是鬼怪,但她并没有杀戮的能力,甚至连自己是鬼怪这件事情都不知道,而是作为一个推动演绎发展的人物,这种是被动扮演者,这类人物既可能是鬼怪,也可能是人。

    也就是说,演绎中分为三种阵营:

    第一种,像张塔塔这样的普通人。

    第二种,推动演绎的主要人物,可能是鬼怪,也可能是人。

    第三种,沉睡的恶鬼。

    说到底,九位扮演者中究竟有几个是真正的活人,这属于一个未知问题。

    想了一会儿,张塔塔决定暂时不纠结这些问题,皱着眉有些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片刻后便半昏半醒地睡了过去。

    就在意识即将陷入沉睡的瞬间,她倏地睁开眼,警觉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沙沙——

    走廊外面消失的声音竟然重新出现了!

    仿佛有衣服在缓慢的摩擦,黑魆魆空荡荡的走廊里,那个“东西”以一种慢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前行,而后那个声音——

    停在了张塔塔的门前。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栋别墅附近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甚至没有虫鸣鸟叫,被硬生生凿出一片单独的恐怖的区域。但张塔塔却立即屏住了呼吸,脑神经突突直跳,敏锐而又神经质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这片死亡般的寂静持续了近乎半分钟。

    就在张塔塔以为它就此消失的时候,突然,“叩”的一声轻响,十分刺耳的刺激着她的脑神经。

    叩叩——

    敲门声很轻,近似女孩的低泣声。

    扣扣扣——

    声音大了一点。

    嘭嘭嘭!

    张塔塔死死地攥住被子,那个“东西”在拍门,空荡荡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回荡着拍门的回音,激烈而又焦躁。

    她咬着唇,一遍遍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动,不要怕。

    一般来说,在演绎的第一天是不会出事的,况且这连半天都还没有过去。想到这里,张塔塔稍微冷静了下来,那么外面那个究竟算什么?她正想着,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外面再度陷入了寂静。

    张塔塔愣了愣,皱起眉,有点儿不太相信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正当她觉得奇怪的时候,啪嗒,门锁开了。

    嘎吱一声,那扇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走廊里的黑暗悄悄地漫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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