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清晨六点，接到任务10小时后，林舒乔和助理金小原一起从宿舍出发。
天色不过刚蒙蒙亮，淡淡的雾霭似透明的绸缎，在空寂的街道尽头缭绕弥漫。
金小原是个刚刚年过二十五岁，戴黑框眼镜、穿蓝格子衬衫和皮夹克的韩国男孩，有些腼腆木讷，但看起来还算好相处。按照金大宇部长的指示，他们从宿舍步行到安全区6号门，会有联盟军士兵在那里接应。坐上军车，到了喀尔巴阡山脉就要停车，徒步翻过另一座高海拔的山，再徒步20公里河谷，才能到达目标地点405科研站。
林舒乔穿着简单的T恤外搭运动卫衣，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黄靴。她始终背着一只米黄色双肩包，两手插袋走在前面，长长的黑发随意束成马尾，戴了隐形眼镜的瞳孔更显透亮清澈，却有些心事重重。
“我来帮你背包吧！”金小原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他面色透红，似是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亚洲女孩。
林舒乔停下脚步，想了想，书包里也没什么要紧东西，一个用于导航的平板电脑，几个野餐罐头，一些药品，一个便携睡袋，还有一把老式钥匙。金大宇部长说，那把钥匙用于开启科研站的保险柜。
林舒乔把书包递给了他，金小原很高兴地背上，成功展示了绅士风度。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学术话题，很快就走到了6号门。
大门口停着两辆黑色Knight XV军用越野车，五个联盟军士兵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他们手上都端着武器，严阵以待。同样是清晨的6号门，林舒乔想起了不久前和简晞就是从这里混出去的。金小原的眼神却有了一丝变化，步伐明显慢了。
果然，眼看着两位科学家不断走近，其中一个士兵缓缓摘下了头盔，露出了无比熟悉的面容……薇安静静看着她走来，鲜艳的唇色勾起淡淡的笑，仍是射击馆道别时温暖而又戏谑的模样。
——仿佛在对林舒乔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舒乔怔怔看着她，坠机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全副武装的五人从直升机上下来，晃动模糊的视线里，薇安走在最前面，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喉咙。从恐惧、防备、到试探和信任，林舒乔恍然明白，薇安不知不觉成了她在这个孤寂世界唯一的保护伞。
她是特意回来保护自己的。
想到这里，林舒乔忽然有点想哭，努力忍了回去慢慢走向她。心底万千波澜，化作了一句轻轻的问候：
“长官，我以为你回去了。”
薇安敛了笑意，似乎能从她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情绪：“我休假了，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运气。”按照任务的等级，原定是七个士兵护送林舒乔和金小原去目标地，既然薇安都来了，人数自然减少。
从金小原的诧异的表情里，林舒乔明白了金部长并不知道这样的安排，薇安擅作主张了。
两个士兵走上来，递上两件防弹背心和纯白色感染防护服、纯白手套。金小原拿了衣服，自觉去了另一辆车上更换。这感染防护服穿上后行动还算轻便，就像穿了一件冲锋衣。车上还有防护面罩，到了感染区再戴。
穿戴完毕后，林舒乔看着车窗倒影里一身纯白的自己，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甚至油然而生了某种使命感。
薇安递给她一把手.枪，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肩上：“准备好了吗？”
林舒乔回眸笑了笑：“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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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剧烈的颠簸过后，林舒乔从车里惊醒过来……
车窗外的景色仿佛换了四季，大片的云杉树随风摇动着脆弱的枝干，裹挟着未曾完全消融的冰雪，片片抖落。深蓝色的天空下，是连绵起伏的苍青色山脉，耀眼的阳光，将山顶的积雪蒙上了层层光晕。
薇安在副驾驶座上摆弄着冲锋.枪，瞟了一眼后视镜：“醒了，睡得好么？”
“呼，”林舒乔起身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精神好多了。”
“好好休息，”薇安转过头看她：“还有20公里就到哨站，在那里停了车我们就要徒步上山了。”林舒乔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双肩包。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山中的哨站，薇安和哨站的士兵交谈了几句，让他们开走了军用越野车。薇安告诉大家，在405科研站完成任务后，会有直升机接应他们离开，她也部署了一个空中小队做支援。一行七人稍作休整后，开始向深山进发……
雾色渐浓，四周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山下已经是初春季节，山中却仍是冬末的景象。靴子踩着满地枯枝，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林舒乔紧跟着薇安，另外三名士兵列在其余三个方向，最后一人断后，金小原被他们围在中间，神色紧张。一阵阵寒意逼人的风声掠过，四周草木都掀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变异的生物在活动。就在这时，林舒乔突然发现前方的树干后隐藏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与此同时，薇安大喊了一声：“Stop！”
所有人都迅速停下脚步，一只雄鹿突然从树林深处冲了出来，它低垂着头，黑亮的瞳孔里是清晰的杀意，顶着两只健硕无比的三叉鹿角朝林舒乔冲来……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林舒乔不顾一切的喊道：“用麻醉.枪！”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身后的士兵抢先开枪，子弹几乎是贴着耳际呼啸而过，重重打穿了鹿的身体。雄鹿哀嚎一声倒下，枪声响彻四野，飞鸟扑簌离去。
林舒乔朝着鹿跑去，金小原也紧跟上去。只见那头鹿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血色鲜红而清晰，一直淌到了林舒乔的脚底。林舒乔蹲下身，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轻轻抚过它浅红褐色的后背绒毛，那里错落着白色的斑点，它是一只雄斑鹿。
薇安从林舒乔急剧变化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它是……”
“它没有感染。”林舒乔一字一顿地说道，她跪在鹿的身体旁，近乎虔诚地抚着它的尸体，触摸那双慢慢黯淡下去的深黑眼瞳。“它竟然没有感染，太神奇了……”
薇安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她狠狠瞪了一眼方才开枪射击的士兵，那士兵已羞愧地退了下去。
金小原上前协助林舒乔，他取了设备，开始采集鹿的血液。鲜红的血液在透明软管里汨汨流淌，它曾是那样鲜活而充满生机，仿佛是这毁灭的文明里最后的曙光。
万能造物主啊，是它的体内已经产生了抗体吗？林舒乔恨不得立刻将那血液注射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薇安看着那双和林中小鹿一样温驯清澈的眼睛，那双眼如今盈满泪水，簇着决绝的火焰。薇安忽然想起林舒乔也是一级感染者，只是靠昂贵的治疗抑制和延缓着病毒发作。如果二级血清迟迟不能研发成功，她一定会……
“所以，有希望了吗？”薇安平静地问道，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林舒乔仰着头，缓和了一下情绪，没有直接回答：“长官能安排人把它的尸体运回科研部么？”
薇安点了点头：“还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搜索这一片森林，看看它还有没有别的同类。有了它的血样，二级抗病毒血清应该会成功的。”
“我会安排的。”薇安指了指远处，“继续赶路吧，我们得在405科研站再次遭遇袭击前完成任务。”
小分队继续前行，穿越森林，翻越险峻，很快就登上了海拔1000米的山顶。耀眼的阳光撒下淡淡的温热，登山者的影子映在广袤的天地间。俯视山下，是纵横交错的河谷，是茂密苍翠的植被，海浪一般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美得震慑。
“冬季的时候更美。”似是能猜到她所想，一直走在前面薇安忽然回过头，“圣诞节前后大雪封山，如果偷偷爬上来，会感觉自己站在了世界的尽头。”
“今年冬天，我带你来。”薇安挑起战盔的风镜，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眸，却透着暖意。
猝不及防又收到了一个邀约，这意味着她们可以一直保持联系……林舒乔只觉脸颊温暖得近乎灼热，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唇角轻轻一动，想说什么，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下山的路却不好走，傍晚天色突变，从晴空万里变成了黑云压境。薇安带着队伍，本想在暴雨来临前下山，无论如何加快脚步，到了半山腰的时候暴雨还是倾盆而下了。天色已经暗成了黑夜，众人都戴着探照头灯，仍无法完全照亮崎岖泥泞的道路。林舒乔一手拿着平板电脑，时不时都要低头看一眼实时的导航路线，雨水完全打湿了她的防护服和面罩，她感到每一脚踩在地上都是虚浮的，混着雨水的烂泥像溪流一样往外涌。
“嘿，你能行么？”薇安在前方唤她，有点担心林舒乔的体力。
“我没问题，”林舒乔气喘吁吁地回答，喉咙明显有些哑了，“以前在美国参加求生训练，比现在恶劣多了。长官，你可别小瞧我！”
两人互相揶揄了一番，薇安在前面等了她几步，伸出手牵住了林舒乔的手腕，扶她下了一块巨石。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下了山穿过河谷，又不知走了几公里，暴雨停了，一轮皎洁的月色划开夜幕，从高大的枝叶中间倾泻下来。前方慢慢出现了几座破败的房屋和高大的铁网。
走近了看，铁网已经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正好是一个人类高度。铁网之下累着一堆悚人的白骨，这是一座废弃的哨站。
薇安带队穿过铁网，哨站区域内还停着两辆废弃的卡车，七零八落的物资箱从车里一直散落到地上，军靴踩过的地方，满地的弹壳和爆炸后的碎片。薇安一直知道这区域有个一年前废弃的哨站，但不知道具体坐标，启程前她就想着最好能找到这里略作休整，这里的许多物资都还能继续使用，没有撤离出去。
她命令士兵们在四周警戒，往其中一间房屋走去，林舒乔和金小原跟在她身后。薇安撞开门，端着枪闯了进去，刺目的探照灯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没有感染者的踪迹。
屋内两张空桌子，几个空的文件柜，电脑设备都已经搬走。屋内有一个壁炉，一个家庭式烤炉，一张破沙发，还有一个物资箱。薇安用通用密码将它打开，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三个压缩罐头。
就在这时，四个士兵推开房门向薇安汇报，四周没有感染者的活动踪迹，暂时安全。
“很好，”薇安终于摘下沉重的战盔，面对众人，“把身上的装备都卸下，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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