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是梦是醒，只记得一望无际的荒凉和锥心刺骨的冰雪，世界在她面前一点点崩塌、碎裂。
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看着她，眼神冰冷至极，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怜悯。她向着林舒乔举起枪，子弹穿过她的胸膛，瞬间撕裂她单薄的肉体。
我究竟是被救了，还是被杀了？
在最后一个窒息的梦里，她像是溺水已久的人终于浮上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林舒乔从陌生的病床上一跃而起，一股血腥味道涌上喉咙，她俯身要吐，身旁的护士已经捡起了垃圾桶……
她呕了一阵，吐出一些泛黑的感染积血。
突然起身的动作牵动了左腹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她下示意地去伸手去碰，那里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林，你总算是醒了。”眼前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护士用英语说道，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为林舒乔擦拭脸颊，调整各种医疗仪器。
林舒乔脸色苍白如纸，惊魂未定地问道：“您好，我这是在哪里？”
护士露出一个淡淡微笑：“你在西部防御区的第九安全区医院，你很安全。”
她努力回想着模糊的地理位置，整个人仍是警觉的状态。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简约欧式装修的病房。病房内暖气充足，病床的被褥干净柔软。久违的阳光透过优雅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冰雪不知消融了多久，树木已经长出嫩绿的枝叶。她隐约听见外面有人类喧闹的声响。
林舒乔恍然，在藏北高原的冰川上被黄博士咬后，自己已经到了一级感染阶段。获救后安全区的医疗人员应该是立刻对她进行了一级抗病毒治疗，这才能醒转过来，意识如常人。
“请问我参与治疗多久了，一个月吗？”
“已经三个月了！”护士笑道，“所有人都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差点就要拔管宣布死亡，是薇安坚持要治疗你，三番五次地在上校面前表态。”
完全陌生的名字令林舒乔不知所措：“你说谁，薇安？”
“就是救你回来的人呀，薇安米勒中尉。她是詹姆士米勒上校的养女，是防御区最厉害的人。”护士的眼里满是憧憬和崇拜，可见那位长官在安全区人民心里的地位。
林舒乔疲惫地阖上双眼，神态恍惚：“她为什么坚持救我？”
护士耐心解释：“自然是因为你的科学家身份。现在整个第九安全区都知道你的身份了，而且你也已经获得上校特批在这里做抗病毒治疗。等你的病毒得到控制，就可以加入科研部了，谋得一个职位。”
“是这样的，我不是来这里谋什么职位，”林舒乔焦急万分地解释，“坠机前我要去的是藏北安全区，我的父母在那里工作并且失联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护士耸了耸肩：“亲爱的，这是防御区之间的机密，我实在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另一件事，就是你原本的组织——华达州安全区已经沦陷了。”
林舒乔的脸色愈发苍白：“为什么？”
护士叹了一口气：“你们的总部，科学大厦遭到了感染者袭击，据说无人生还。你可能应该庆幸自己那天搭乘飞机离开了。”
“西部防御区一共有十个安全区，我们第九区是设施最完善的一个，也是科研团队所在地，你在这里很安全。”
过多的信息量令林舒乔沉默了，她努力思索着什么，然后慢慢抬起头，试探性地问道：“薇安……长官在这个区吗？”
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林舒乔心里隐隐约约仍有着一丝防备，家人出事自己又身陷困境，她无法信赖任何人。护士看着她，笑容同样有些意味不明：“薇安在这里有住所，但她长期都在感染区执行任务。你想见她？”
林舒乔点了点头：“想谢谢她救了我。”
护士仿佛早有准备，她转身离开林舒乔的病床，去了隔壁观察室。林舒乔听见一阵操作保险箱的声响，不一会儿，护士拿了一个信封回来，递到了林舒乔手上：“这是她借给你的1000美金，让你病情控制后在这里买些生活必需品，你要长期留在这里了。”
世纪初全球就进入了无现金社会。直到感染爆发，互联网金融全面崩溃，才重新有了现金流通。如今第九安全区也看到了现金，说明这里也是禁网断网状态吧，那该如何查找父母的消息？
林舒乔接过美金，指尖摩挲着复古的信封纸张，忽然想起了冰川下那双冷冽的黑色眉眼。
“谢谢，我会想办法还给她的。对了，薇安长官不是华人吗？”
“她是中俄混血，中文很好。而且这里华人很多。”
“谢谢！”
正聊着，一队医护人员在门外敲了敲门。护士示意林舒乔不要紧张，推门而入的是几个白人面孔的医生和研究员，在给林舒乔做完生命体征和病毒阶段检查后，留下了一双39码的黑色的高筒靴。
这双靴子外观看起来和普通的女式马丁靴并无区别，实际上是最新一代的智能复健靴。护士把林舒乔扶到床沿，抬起她受伤的腿：“你的右腿枪伤还未痊愈，先穿上它走路吧。”
林舒乔忍着枪伤的剧痛，足尖慢慢探进去，很快感受到一阵热热的电流窜了上来。她搭着护士的肩膀，尝试下床走了几步，渐渐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我能走了！”她捂住嘴，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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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安全区的真实地理位置，其实是在乌克兰喀尔巴阡山脉，多瑙河峡谷附近的一处神秘谷地。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把来自北部国家的感染者，隔离在了深山丛林之中。这里原本就是传统农业和林业区，再加上丰富的矿产资源，灾难来临后很快就建成了临时避难所，感染者大多在山林里徘徊，很少能找到安全区。
所谓的安全区，其实更像一个世外小镇。除了防御区安全部队、巡逻部队、医护人员和科研人员以外，安全区的居民大多是早期就来避难的富商和中产阶级。将近十年的发展，现在安全区的超市、餐厅、临时学校、医院和银行都和昔日的城镇没什么区别，甚至也有了酒吧和影院，颇有“偏安一隅”的感觉。
这个必须有钱或者有能力才能进来的地方，偶尔也会收容难民，实行集中管理。
阶级分化，在这里尤为明显和残酷。
正午时分，林舒乔坐在中心街的麦当劳餐厅，看着过往的行人发呆。她又休养了半个多月，已经能穿着复健靴行走自如。她每天都在安全区的几条街道上散步，用中文、英语和德语向其他居民打听消息，但都一无所获。
餐厅的落地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她用薇安长官留下的钱买了简单的牛仔裤和连帽卫衣。她曾经也是个有着姣好面容、气质沉静自信的高知女性。然而这两年的科研工作太过忙碌，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自己。如今被在异国他乡避难，更是狼狈不堪。
蓬松凌乱的长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久病初愈的苍白脸颊，素面朝天、干燥的肌肤状态，还有不定时会因感染而变成琥珀色的瞳孔……想到这里，林舒乔心里一慌，默默戴上了一架雷朋墨镜。
她恨透了自己的状态，想回家，可她根本不知道哪里算是自己的家。
百无聊赖之时，她忽然听见餐厅里有人提起了“薇安长官”。
三个身穿联盟军作战服的士兵正在用俄语夹杂着英文单词攀谈，林舒乔只听懂了一个意思，薇安长官好像是回来了？紧接着，士兵们看了一眼餐厅里的钟表，就匆匆忙忙打包了午餐离开。
林舒乔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走到离中心街大约一公里处，发现了一个圆形的直升机停机坪。
停机坪周围有士兵守着，林舒乔不敢继续靠近。一架大型运输直升机刚刚降落，机舱门打开，远远看见一小队武装士兵走了下来。
林舒乔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她的身高足有175左右，一手握着冲.锋枪，一手拎着战斗头盔镇定自若地走在最前方。一身黑白相间的联盟军作战服，穿在她身上竟比男人更加挺括有型，几乎能想象军装下紧致优美的肌肉线条。修长到夺目的双腿踩着沉重的军靴，每踏一步，都仿佛浴血而来。
薇安看向林舒乔的方向，黑色的大波浪卷发被直升机螺旋桨的风高高吹起，像是好莱坞电影定格下的慢镜头。眉峰轻轻一挑，眼眸冷冽得毫无任何温度。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暗色的影，顾盼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她脸上沾了些风沙尘土，却掩不住极为深邃的轮廓，鼻梁翘挺如雕刻，鼻尖小巧而下勾。
她一双薄唇轻轻抿着，唇色鲜红，像是末世尽头的妖娆血色。
林舒乔望着她发怔，作为一个科研环境下长大的理科女，她真的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样的女人，美的冷艳而又危险，自己真是险些丧命在她枪下……
失神的片刻，薇安已经迎面走来，她的脚步明显放慢，认出了林舒乔。
还好戴着墨镜，替她掩饰了些许局促。林舒乔深吸了一口气，用中文唤住她：“长官您好。”
薇安的目光落在她的复健靴上，唇角牵起一丝很淡的弧度：“腿好了吗？那两枪是我打的。”
“好多了。”林舒乔被她盯得不自然，语气敬重，仿佛汇报工作：“治疗及时，病毒短期内不会继续发展，感谢您救了我！”
薇安耸了耸肩：“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的飞机坠毁时驾驶员发射了求救信号，我的飞机离得最近。”她的声线低柔有力，最简单的话也能带着迫人气势：“现在全球能研究二级抗病毒血清的幸存科学家，已经不超过十个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
林舒乔试探着靠近了她几分，摘下了自己的墨镜：“长官，我自己也感染了。你们留我在这里也很危险……”
听出了她话里潜藏的意思，薇安缓缓侧过身，冰冷的唇凑到林舒乔耳边，低声：“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既然你感染了，就好好研究血清。不然，我还是会亲手杀了你。”
聊天的氛围忽然冻结，林舒乔再次坠入不安。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威胁了，薇安忽然主动伸出右手：“我叫薇安，你不是我的士兵，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礼貌地握住她修长的指节，林舒乔甚至摸到了她手心的茧，可能是长期训练所致。
“我叫林舒乔，很高兴认识您。”
薇安迟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迷惘：“我喜欢你的名字，我也想有个中文名。”
林舒乔一惊，想起护士的确说过薇安有一半中国血统。她没有多思考便问：“那您的母亲姓什么？”
“不知道，她是个供卵者。”薇安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林舒乔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雪似的肌肤微微涨红：“我能在哪儿找到你？谢谢你的美金，我会还的。”
“不用还，你的所有开销都由联盟军承担，康复后去科研部报到就可以了。”雷厉风行的女军官快步离去，却又在走出十几米之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薇安忽然转身深深望了她一眼：
“好好活着，安心留在这里，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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